楊叢義笑道:“道長多慮了,我們不會在觀中打擾道長清修。”
而後轉頭看看孟芸娘、顧清塵等人,又對道長道:“我們此番不遠千里而來,除了拜山謝恩,也打算在山裡住上一段時間,勞煩道長幫我們在附近挑選一個清修福地,結廬建屋之事,我們可以自己動手。”
話音落下,孟芸孃的隨行丫頭向那道長遞上了一個頗爲沉重的包裹。
“施主這是何意?”那道長面有難色,並未接下。
“一點香火錢。”楊叢義道:“這五龍觀以往應當十分鼎盛,我們添點香火錢,願這五龍觀重現往日盛景!”
“不必了。廣廈千間終有煙消雲散的時候,往日之景,不復也罷,草屋石室,也能修煉。”說這話的時候,道長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隨即消散,歸於平靜。
“我們這香火錢是拜山謝恩的,拜山的可以不收,謝恩的香火錢,道長也能替清木道長做主?”楊叢義眼見對方似乎無意重修五龍觀,但這香火錢他們得收下。
“師伯雲遊,貧道做得了主。”道長回答的很堅定。
“行,香火錢不收就不收吧,我們想在山上小住一段時間,道長可否爲我們挑一處福地?”對方不收錢,那隻能想其他辦法了。
“五龍峰地勢清幽,景色秀麗,處處都是福地,施主想在山上小住,只要不是毀山放火,哪裡都可去得。”道長如此回道,似乎不願與對方有太多交集,也不願糾纏。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擾道長清修了,告辭。”楊叢義說完轉身就走,朝觀外而去。
“施主慢走。”道長單掌作禮。
孟芸娘等人心有疑惑,但此時此地卻是不方便詢問,隨即跟了上去。
等到出了五龍觀,走不出半里,孟芸娘便忍不住開口了。
“夫君,我們不遠千里,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好不容易纔找到這兒,就這麼走?”
“不走。這武當山裡環境清幽,遠離紅塵俗世,正是清修的好地方。五龍觀裡,我們不能住,這山裡不是隨處都能安身。”楊叢義微微笑道。
“夫君,我們真要在這山裡住?這兒可什麼都沒有!”顯然孟芸娘並不喜歡在山裡,官宦千金的出身,哪裡受得了在荒山野外長時間露宿。
“要是什麼都有,那還怎麼清修。我們從汴京來這兒,不就是爲了清淨清淨。”
一聽這話,孟芸娘雖然心裡不是很願意,卻也不再說什麼。
“史校尉,勞煩你在附近給我們建三間草屋,我們要在此地清修長住。”楊叢義擡眼遠望,發現此地視野開闊,藏風向陽,環境確實不錯,便有意在此地住下。
“是,大人,兩日之內,一定建好。”身着便衣的禁衛首領抱拳接令。
楊叢義雖然辭了樞密院副使的職務,可他開府義同三司的官位還在,郡公的爵位還在,俸祿及待遇自然保留,何況說不定哪天又馬上官復原職。
所以這些隨行禁衛只能服從命令,並不會忤逆。
當然,楊叢義也不會讓他們做什麼過分的事情,畢竟他們是皇帝的宿衛軍。
在野外宿營兩日後,楊叢義等人第三天便住進了禁衛軍爲他們新建的房屋,他們夫婦三人一人一間。
除此之外,禁衛軍還在附近另修兩間小屋,用來生火做飯,堆放物資。
而禁衛軍自己,則在一里之外開建他們自己的宿營地,楊叢義不離開,他們就得在山上陪着,直到有新命令傳來。
他們一行人在山上住下了。
半個月之後,一個道人忽然前來楊叢義清修之地拜訪,那道人一見面便道破了他的身份。
“楊大人,一別多年,別來無恙!”
楊叢義定睛一看,來人似乎頗爲熟悉,片刻之後馬上想起此人來,當即笑道:“張道長,十幾年不見,你也沒什麼變化嘛。”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經隨楊叢義出過海,又隨他赴廣南抗擊李越的張柳道長。
“當年廣南一別,就再無道長的消息,這些年可好?”此地得見故人,楊叢義十分高興。
“挺好的。當年從廣南迴到臨安之後,得了些賞賜,便趕着回山了。後來又下山雲遊過兩次,也去過臨安,卻是無緣再見楊大人。大人這些年可好?”五寸黑鬚的張柳在楊叢義面前也很是興奮。
“還好,還是跟之前一樣,終日奔忙,危險不少經歷,大難不曾有過,也算平安吧。”楊叢義說完,馬上問道:“道長在哪家觀祠?如何得知我在此地?”
張柳笑答:“五龍觀。”
“哈哈哈......我早該想到了。”楊叢義笑道:“早知我進山了,道長是今日才閒下來嗎?”
“是啊,也是今日方纔有空閒,觀裡出家人不少,除了修煉也是要吃飯的,都得種地,昨天才忙完。”
“前幾天出去,見山坳處有一大片地,是你們在種?”
“不全是。前幾年山下打仗,有不少人進山躲避,來到觀裡,五龍觀要養活的人多了,就多開墾了一些地,這幾年不打仗了,天下太平,很多人又下山了,之前開墾的地也不好就此荒廢,誰知道什麼再打仗呢。現在這些地,多數都給留在山裡的百姓了,我們二三十人一年也吃不了多少糧,種不了那麼多地。”張柳解釋道。
“如此說來,五龍觀裡的廢墟是戰火所致,不是普通走水?”楊叢義心裡馬上就有了疑問。
“都是戰火所致。小時候,五龍觀裡殿、堂、亭、室很多,光房屋就兩百多間,三四十年前,金人南下之後戰火不斷,鄧州、均州戰火瀰漫十幾年,五龍觀在這期間多次遭遇戰火,修建的趕不上損毀的,最終都成了廢墟,只剩最近十多年修建的這些房屋了。”說到此處,張柳神情有些落寞。
“那還真是可惜了。”
戰火確實會摧毀很多東西,但有些仗不說你說不打就可以不打的,也不是你不想發動就可以不發動的,天下大勢滾滾而動,所有人都只能被裹挾着前行,楊叢義也不能例外。
“現在金人被趕回北方,鄧州、均州再無金人,天下天平了,是時候重修五龍觀了。”楊叢義說道。
“哪有那般容易。自唐代貞觀年間,均州守姚簡奉旨上山禱雨應驗,之後姚簡便奉皇帝旨意,在五龍峰建‘五龍祠’。後來在本朝真宗年間,真宗皇帝又賜下‘五龍靈應之觀’之名。如此這般歷經幾百年,才逐漸鼎盛。幾番戰火幾乎全毀,如今想重建談何容易。幾十年來,觀中多歷戰亂,一無積財,二無香火,難啊!再說,修好之後,戰火一起,還不是付之一炬,又何必浪費錢財人力,不修也罷。”張柳搖頭。
“話不能這麼說。戰亂再頻繁,也終有結束的時候。如今金人北遷,天下太平,正該是大興土木、重建五龍觀時。”楊叢義勸道。
“金人並沒有被徹底趕走,即使金人被趕走,戰火就會永遠消失嗎?不見得。再說即使有心重修,五龍觀清修道人,又哪有那許多財力,不是徒增煩心事。”張柳道長不爲所動。
“好了,先不說重修的事了,真要重修也不是三五個月、三五年的事。如果需要,我會盡力相助。”楊叢義也不再勸說,畢竟在山中重修宮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謝大人。”張柳行禮道謝。
“你能找到這兒來,想必是知道我原本要找清木道長吧?”楊叢義擡手請茶,而後微微一笑問道。
“聽孫師兄說了。不過大人來得晚了些,師伯早前就下山雲遊了,聽說可能會南下衡山,順道還要去龍虎山會友,此時恐怕早已經過了長江,等師伯回來估計也是兩三年後了。要是有緣,找到更合適的福地洞天,估計也就不會再回五龍觀。所以,大人如果忙的話,還是不要在山上等了。”張柳將清木道長的去向稍作解釋,便轉而勸說楊叢義下山。
“那還真是可惜了,要是路上不耽誤,早上山一個月就好了。”楊叢義嘆息一聲。
修道之人隨遇而安。
當年在天柱山裡遇到顧清塵和她的師父鄭道長,她們也是離山雲遊,甚至都不準備再回天柱山,想來行事一貫隨心所欲的清木道長也是一樣,這次錯過,以後怕是再難見到了。
也許就是天意吧,不該弄清楚的事,終究還是無緣弄清楚。
“之前我在五龍觀也跟道長說了,這次上山除了找清木道長之外,也想在山上清修一段時間。以後得空,多多走動吧,說不定哪天忽然就找不見我了。”楊叢義微微笑道。
“一直沒問,大人這次是從哪兒來?”張柳沒有接話,反而道出疑問。
“汴京。”
張柳看着對方,臉上神色一動,輕問道:“汴京情勢不太平吧。”
楊叢義笑道:“大宋經過幾年休養,百姓安居,朝局穩定。北方的金國又內亂,汴京能有什麼大事,太平無事。”
“哦,沒事就好。”張柳隨口回道。
“老爺,飯好了。”二人敘談間,下人在門前稟道。
“道長,一起吃頓齋飯吧。”
“這怎麼好......”
“有什麼好不好的,我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