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其他將官全部離開,楊叢義方纔將羅聰引至一旁。
“大人還有何事交代?”羅聰見對方不言,便試探性詢問。
“對於真定府和燕京,皇上很着急,急於收復全部舊地。皇上此前有繞過三省,直接向前線統兵將帥下達詔令的先例,我雖跟皇上詳述過收復真定府、燕京不能操之過急,但皇上有可能意念一起,剋制不住,會再次下達詔令。方纔我也跟你們說了,目前時機確實不成熟,不宜大動干戈,如果皇上真的繞過三省和樞密院,直接向你下達攻擊命令,你必須第一時間向我通稟!”楊叢義盯着對方的眼睛,當面說出這番話語。
羅聰頓時一驚,臉色瞬間連變,驚問道:“皇上怎麼可能繞過朝廷和大人,對我下達這等命令?應該不會吧,離了大人,這仗怎麼打?”
楊叢義馬上擺手制止道:“話不能這麼說。朝廷離了我,也還是那個朝廷,前線沒了我,一樣也可以打仗,我沒有那麼重要。皇上心中有宏圖大志,真定府、燕京、大同府、遼陽府,全都會取,並且希望越快越好。而我和朝廷那幫老臣沒人願意冒險,畢竟短短十年能取得如此戰果已經很不容易,先守成,而後徐徐圖之,方爲上策,一旦冒險失敗,失掉了銳氣,再想北上便遙遙無期了。”
“一定要記住,我們要成的是千古大業,而不是眼前的微末小功。只要按照朝廷既定戰略走,真定府、燕京唾手可得,之後我們的軍隊便要馬上開赴北方草原,徹底斷絕遊牧蠻人南下劫掠的可能,建立比肩漢唐的大功業!與北方大功業相比,真定府算得了什麼,就連燕京也要變成後方基地。”
“你在前線統兵,對危機的辨識能力要強,目光更要看的長遠一些。一千多年前的匈奴,五六百年前的突厥,兩百多年前的契丹,幾十年前的女真,現在的蒙古諸部,他們統統都是來自中原北方,一旦他們在北方統一,形成氣候,馬上就會南下劫掠,這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本性,因爲北方寒冷,吃的東西少,他們要活命,要生存,就必須南下搶東西。我們老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用辛勞的雙手創造出來的東西,憑什麼就要給他們搶走,如果想要,可以交換嘛。要想讓他們心甘情願的等價交換,就必須要有能夠征服他們的武力,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我們拼死拼活的打仗,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還天下一個太平嗎?讓百姓能安居樂業嗎?進入草原,解決了北方問題,才能一勞永逸。心裡的格局一定要大,目光一定要看的長遠。這是樞密院秘諜司派人深入北方得來的地圖,你看看,北方的土地有多麼寬廣,比之南洋、西洋,也不遑多讓!”
楊叢義說着,拿出一張繪製較爲粗略的地圖遞給羅聰。
地圖上,燕京以北四五千裡,都在地圖之中,雖然並不詳細,但圖中還是標註了不少草原部落的聚居地。
從地圖上可以看到,北方三千里內都有人生活居住,光是標註下來的部落就有大小數百個,大的部落有好幾萬人,小的也有數百人,分散在廣闊無邊的草原之中。
並且從圖中可以看出,其中的每一個部落,距離燕京都不近,少則五六百里,多則三四千裡。
看着看着,羅聰馬上就想到一個問題,馬匹和糧草軍需運輸。
北方草原無路,又處處是路,有了馬匹便能進退自如,沒有馬匹,則追不上,跑不掉,糧草物資也沒法補給。
隨即羅聰便想到了三年前奪取河間府之後,朝廷馬上就在河間府建立規模龐大的馬場之事,原來真是早有準備,尚未收復真定府、燕京,便已在培育馬匹,籌備北上草原,朝廷當真是思慮遠大!
據他所知,如今不過兩年多時間,河間府數個馬場已經擁有大小四五萬馬匹,照這個速度培育下去,不出五年,培育出五萬匹可用的戰馬應該不成問題。
五萬匹戰馬,足以組建三萬精銳騎兵,有三萬騎兵,當可馳騁草原,橫行無阻,這一天他等得到!
羅聰看着手中的北方地圖,內心很是激動。
不過楊叢義給他看地圖的目的並不是讓他暢想馳騁北方草原,是爲了給他一個較爲遠大的目標,以免他爲眼前的微末功勳所誘,壞了朝廷的戰略大局。
於是很快提醒道:“北上草原之事,你可提前訓練準備,但前提是我們能順利收復燕京、平州、萊州等地,要不傷元氣的收復這些地方,就必須等待時機,絕對不能貪功冒進!”
“大人,我明白,我一定會盡心準備,朝廷沒有準備充分之前,沒有朝廷的命令,不會貿然動手!”羅聰收起地圖,做出承諾。
“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你主掌河間府兵權,手握五萬大軍,責任重大,萬不可輕心。”楊叢義微微點頭,神情慎重。
“大人放心,朝廷既然把河間府交給我,把五萬大軍交給我,我一定不負朝廷所託,不負大人所託!”羅聰擡手行禮,再次承諾。
“那就這樣吧,等完顏雍派遣援軍到平州,我便要返回濟南府,到時候河間府和五萬大軍便全權交給你負責,不要讓皇上失望,也不要讓朝廷爲難。”
“是!我記住了。”
羅聰擡手再行一禮,而後告辭離去。
廳內只剩楊叢義一人,馬上陷入沉思之中。
大宋如今的周邊形勢並不如預想的那般好,甚至稍有不慎,便會墮入深淵。
首先完顏雍除了在大定府、遼陽府有幾萬駐軍,其餘軍隊都在錦州、萊州、平州、燕京地區,大約有二十萬人,想要吃下他們,並不容易,反之他們若想傾力南下,則完全有能力一舉佔領河間府,兵臨山東濟南府、益都府,若是應對不當,整個山東都會落入完顏雍手中,關於如何奪得山東,完顏雍不會沒有考慮過。
而對於山東之憂,楊叢義的應對策略是組建一支強大的水軍,常年徘徊在萊州灣和渤海南部,偶爾會派幾艘戰船出現在遼東灣近海,露露臉,以能迅速機動到達辰州、遼陽府的水軍牽制完顏雍,讓他不敢貿然聚兵南下山東。
但若完顏雍憑着不要遼陽府決心冒險一搏,水軍就不一定能牽制得住完顏雍,這種可能存在的危險不能排除。
其次便是真定府金軍,他們擁有六七萬兵力,多數還是馬軍,裝備也比較精良,關鍵他們距離大名府很近,一旦突破大名府,兩天之內就能兵臨汴京,現在也不能排除真定府統帥發瘋,拼死南下,來個魚死網破,求一個千古留名。
朝廷雖然在大名府部署了整整十萬大軍,預防真定府金軍忽然南下,但大名府、真定府周邊是廣闊的平原,再多的軍隊也攔不住所有道路,即使路被攔住,全員都有馬匹的金軍也能從荒野和農田中穿越南下,沒有高山大河,什麼都阻擋不了南下的騎兵,所以汴京這些年一直都面臨着實實在在的威脅。
楊叢義應對真定府金軍的策略便是儘量不去撩撥他們,儘量減少跟他們的直接衝突,外鬆內緊,採取全面防禦,禁止大名府的人進入真定府,減少雙方的溝通聯繫,嚴格控制他們獲得信息的途徑,讓真定府金軍始終對大名府以南地區沒有清晰的判斷,不敢輕舉妄動。
不到最後關頭,不被逼的活不下去,沒有人願意敞開後背,拼死反擊。
楊叢義不逼真定府,也沒有必要強逼一頭兇獸亡命反撲,只需要慢慢耗下去,消磨掉它的鬥志,拖垮它的身體,讓它變成一副皮包骨頭,斷絕它的後路,再給它一些食物和好處,它自然就有可能歸附。
但若是朝廷一意孤行,強行要聚兵進攻真定府,七萬金軍南下,定會糜爛大名府、興仁府、開封府、歸德府等地,大宋沒有與之對等的騎兵部隊,對方七萬人南下肆虐一番,縱馬馳騁,根本難以形成有效阻擊,很可能他們在肆虐一番之後,還能調轉馬頭,向北方揚長而去,投入燕京完顏雍的懷抱。
如果真是這樣,大宋縱使得了真定府,也是得不償失,並且還大大強化了完顏雍的實力,再想收復燕京便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除此之外,還有西邊的西夏。
宋夏兩國在西邊相互征戰幾十年,耗費無數國力,如今關中、陝北收復,宋夏兩國領土重新接壤,摩擦定然難以避免,一旦兩國開戰,關中、河東都要被西夏所牽制,將無餘力應對大同府、真定府和燕京,收復燕京之路,將會變得漫漫無期。
雖然西夏皇帝李仁孝去年冬天第一時間派遣特使來汴京修復兩國關係,願意和平共處,簽訂和議盟約,但兩國宿怨糾纏百年,不是說想和平就能和平的,誰也不能保證邊關不出變故,不將兩國拖入戰爭之中。
這便是汴京面臨的三難,任意一個發作,千古大業便成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