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一臉和氣。
如果不是周圍大臣們之間怪異的氣氛,張司九幾乎要懷疑大家是要開個茶話會。
其他人都有坐,於是張司九也沒推辭客氣,笑着謝恩後就坐下了。
她這頭一坐下,那頭就有大臣陰陽怪氣:“既無功名,又是女子,也敢在這裡與我們平起平坐?”
張司九神色嚴肅:“我是沒有功名,但我記得,我身上還是有誥命的。怎麼就連個座都沒有了?而且女子怎麼了——諸位沒有母親,沒有妻子,沒有女兒?”
誰也沒想到,張司九竟然敢直接這麼囂張地吵回去。
屋裡靜默了一下。
官家端着的茶杯都懸停在了半空中,久久都沒送到了嘴邊。
臉上多多少少還有點震驚。
他腦子裡現在反反覆覆地回想着楊元鼎的話:司九可好了,又好看性格又好!
官家看看張司九,又想想楊元鼎的話,最後小小的吸了一口涼氣,又把茶杯放下了。
張司九這個時候還是笑盈盈的。
屋裡短暫靜默之後,剛纔被懟的大臣又開了口:“張娘子好狂的口氣。也是,張娘子如今好風光,第一醫院,那可真是比肩太醫署——”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了陳深嚴。
陳深嚴一臉嚴肅,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是沒看見這些人。
張司九笑了:“怎麼,你不好意思跟我吵,就想挑唆我們啊?”
她笑眯眯看了一眼陳深嚴,然後道:“你還是不知道啊,我們第一醫院的大夫啊,一大半都是太醫署的。所以比肩啥啊,我們靠着太醫署活着呢。”
陳深嚴想了想自己派過去的年輕人,笑了:算上實習大夫,那還真是人數不少。
那大臣最後瞪了一眼陳深嚴:這個糟老頭子,竟然還有這一手!倒是目光長遠!
不過,一個反對黨倒下了,就會有另外一個反對黨站起來。
這不,另外一個老臣冷哼一聲:“今日是來說這些的?今日說的是她在太醫署胡作妄爲!而且陳深嚴如此縱容,到底安的什麼心?”
陳深嚴終於忍不住了:“怎麼縱容了?你們倒是再給我找一個醫術這麼好的瘍醫來!再找來一個,我就不縱容了。現在就這麼一個獨苗苗,我怎麼辦?!”
一向有氣度的陳深嚴,此時都幾乎要變成咆哮帝。
老臣氣結。
陳深嚴冷哼一聲,端起茶杯來喝茶——張司九賊得很,你當我願意跟她打交道?!一把年紀總被算計,你當我心裡痛快!
老臣又轉頭看向了張司九:“年紀輕輕,就這樣狠辣!有違仁慈!”
張司九看向老臣:“這不是說的我解剖豬的事情吧?不是吧,不是吧!”
老臣冷哼:“如何不是這件事情?也別以爲我們真不知道,你們光是折騰豬了?不是還有蛤蟆,不是還有兔子?怎麼,下一步你們還想怎麼樣?怕不是就要在活人身上動刀子——”
這下,張司九徹底被逗笑了:“您猜怎麼着?我們學瘍醫,最後還真是爲了在活人身上動刀子!”
陳深嚴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直接來個殿前失儀。
官家拼命壓下了想要往上翹的嘴角。老臣差點厥過去。
張司九頓時一個緊張:可千萬別仗着年紀就要給我碰瓷啊!
好在,老臣還是堅挺住了。
張司九鬆了一口氣,有點兒鬱悶:放眼望去,這屋裡就我年紀最小!哪個都能碰瓷我!
老臣指着張司九,就差把唾沫星子噴出來了:“那這些活物,難道就不是命了?!”
張司九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的確都是命。”
老臣剎那之間,還有點得意。
張司九怕他太高興爆血管,立馬開口說話:“既然您這麼心疼這些小動物的命,那不如您來頂上?是批給我死囚練手呢,還是單獨撥給我人?這些人的命,您覺得是不是命?”
屋裡又是齊刷刷一靜。
這話誰敢說!
張司九還挺爲難的:“雖然我們覺得有點下不去手,但是我覺得,爲了病人,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克服一下的。”
衆人又是一愣:誰要你們克服了啊!
有幾個人忍不住站起來,跟着一起噴張司九:“你聽聽這都是什麼話!”
“學醫術的以後若都是要這樣學,那還是什麼仁心仁術?那分明是傷天害理!草菅性命!”
“此乃異端!要毀了太醫署基業!”
“張氏心狠,手段血腥,豈是好人?太醫署就該除了她的名!”
這話張司九可聽不得了。她幽幽開口:“除倒是可以。您倒是先把我名字寫上去啊。拿那麼點工錢,沒名沒分的,提起來我就想哭一場。”
陳深嚴作證:“那的確是沒有名字的。畢竟太醫署衆人都是正兒八經考試進來的,身上都是有官職的。張娘子雖然領了工錢,可那也只是僱傭,和正式任職有區別的。”
衆人一噎:哦,對,忘了。
官家這個時候,想做和事佬了:“這個事情就不提了。咱們還是說張娘子教學的方法。”
張司九立刻點點頭:“對對對,我們還說這個事情。”
然後,她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來:“既然大家都覺得這種行爲太血腥不仁慈,不如我們就放過那些小動物們吧。”
她笑得極其誠懇:“諸位覺得行嗎?”
張司九的態度這樣的好,反而讓大家一時之間卡了殼,根本不知道怎麼接話了:她這樣,我們還能說什麼?!
除了不知道怎麼接,他們還都有點恍惚:不是,剛纔還吵得臉紅耳赤的事情,這下怎麼這麼輕鬆就解決了?真的感覺像是做夢一樣啊!
不過,不管是不是做夢,張司九都還笑着等着呢,總不好不回答的。
而且官家還在這個時候笑着問了句:“諸位卿家看呢?”
於是剛纔反對得最厲害的,此時也只能捏着鼻子好聲好氣地說上一句:“自是最好的。醫者嘛,還是要有仁慈心纔好——”
張司九笑盈盈打斷了他:“但是教出庸醫來就不好了。畢竟,其他手藝,差一點頂多就是做不出好東西來,可是大夫手藝差一點,只怕就是閻王要他三更死,我二更送他下地府了。”
“所以,爲了病人,我看不如諸位無私一點,奉獻一點吧。我相信,諸位都是仁慈的人,爲了病人們,肯定是願意的。”
張司九說着,咧開了一個十分無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