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通川堡(白銀20)
“大人不可!我等初來此地路徑不熟,寨中廂役靠不住,還是單獨紮寨穩妥。”聽到命令,富姬倒沒什麼意見,上馬就要繼續頭前開路。苗魁卻面色緊張,伸手拉住了洪濤的馬繮,有點不聽勸阻就不讓走的意思。
“此話怎講?”在這個問題上洪濤比較虛心,苗魁雖然沒真正上過戰場,但他戍過邊,又在禁軍中待了那麼多年,對軍中各種事情知道的應該還是清楚的,多聽聽沒虧吃。
“邊關堡寨不全是由禁軍把守,還有廂役城寨。末將觀此地既不靠邊也不爲關,非險要之地,定爲廂役屯田輸糧之所在。廂役兵源複雜、軍紀渙散,時有偷盜劫掠之舉。官人攜有女眷、車馬,貿然入寨必受制於人,下屬不便護衛。”
苗魁果然有很充足的理由,打仗他可能沒什麼經驗,但是對北宋這些兵種如數家珍,聽聞的各地見聞更是數不勝數。
經過苗魁這麼一講解,洪濤終於算是明白了禁軍和廂軍的實際組成和功效,以及北宋朝廷爲什麼要在禁軍之外再弄個廂軍出來。
廂軍,也就是苗魁口中所稱廂役,聽名字就該知道他們是個什麼兵種了,役,勞動也……
沒錯,廂軍就是專門負責勞役的部隊,很像後世的建設兵團,專門從事各種軍民建設、屯墾、匠作、運輸、腳遞、水利、礦業等等工作。
這個政策從北宋初期就有了,基本代替了徵召民夫。所以說廂軍在建立之初還是有積極作用的,它很大程度上免除了宋朝百姓的勞役之苦。
比如在開封城內,東西八作司、牛羊司、御輦院、軍器庫、後苑造作所、後苑工匠、南北作坊、綾錦院、弓弩院、東西水磨務、東西窯務、御廚、御膳廚、法酒庫、油庫、醋庫、布庫、步驛、馬遞鋪等,都是由禁軍統領、廂軍實施的。
再比如這個通川堡,也是由廂軍駐紮。爲何這麼肯定苗魁也說了,它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既不靠近邊境也不是什麼交通要道,幹嘛要設置一個軍事寨堡呢?原因只有一個,就糧!
也就是說這個軍事寨堡不是打仗用的,而是屯墾用的。再說白點吧,就是給此地駐紮的中央禁軍種糧食用的。
湟州地處青藏高原東緣,山壑縱橫人煙稀少,交通非常不便。這一點洪濤已經親自嚐到了,三百多里路走了好幾天,有馬有車的,居然連一半路程都沒走完,還累得和孫子一樣。
在這種自然條件下,邊境駐軍的後勤補給如何解決呢?尤其是糧食,再精銳的部隊吃不飽也沒有戰鬥力。可是從關中地區直接向高原上運糧成本有點高,還容易受氣候影響。
於是北宋朝廷想了個辦法,就地就糧!也就是說這些駐紮在邊境的中央禁軍不再單純依靠後方運糧補給,而是採用自給自足的方式減輕後勤壓力。
但作戰部隊還有戍邊的軍事任務,無法全脫產去耕種,怎麼辦呢?這時候廂軍就有用了,他們本來就是勞役部隊,耕種正是其中一項本職工作,不僅能專心致志的種地,還比禁軍種的好、種的精。
所以在很多邊境地區就會出現一種離邊境較遠的軍事寨堡,它們基本都是屯田或者開礦冶煉,相當於距離邊境最近的後勤基地。
不過吧,中國自古以來都存在一個問題,就是好的政策往往得不到好結果。民間不是常說嘛,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經是好經,卻讓歪嘴和尚給念歪了。
廂軍也沒逃出這個怪圈,原因很多。首先它的兵源就非常複雜,不僅是被禁軍淘汰下來的弱兵,還有不少流民。假如光是這兩種人也沒什麼,最麻煩的就是廂軍裡還有很多配軍!
賊配軍這個詞兒在北宋年間是絕對的貶義詞,或者叫髒話。因爲配軍就是罪犯,不管你犯了什麼法,都有可能被判充軍。這是宋朝法律明文規定的,叫做配隸法。
配軍與普通廂兵相比在待遇和地位方面上更低、乾的活兒也更苦,本質上有點像後世的罪犯被判勞動改造,自然不會太輕鬆。
另外配軍還有個特殊的地方,一部分面部刺有紋身,叫做黥面。但黥面並不是所有配軍都有,只有那些刑事犯罪,比如偷盜、搶劫、**之類的惡性罪犯纔會被刺上紋身,以做區別。
這一點其實和後世的戶籍管理檔案制度很像,刑滿釋放人員的檔案裡會有記載,這個污點會跟一輩子,很難抹掉。
試想一下,這些惡性罪犯到了天高皇帝遠的邊關,會對之前所犯的罪行有所收斂嗎?假如配軍有年限、表現優異的可以釋放回家,他們可能還有點盼頭、有洗心革面的動力。
但有年限的配軍從北宋中期就基本廢除了,一旦被流配基本就是一輩子,不老不歸。事實上大部分配軍都會因爲勞動強度比較大,等不到退休就病死在落廂之地。
這樣一來的話,大部分配軍就沒了悔改的理由,能舒服一天算一天、甚至變本加厲。尤其是地處邊遠之地的配軍,更是沒了顧忌。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洪濤不太明白,這些配軍就沒人管嗎?當地的廂軍將領總不會也是配軍吧,廂軍裡配軍的比例也不會太大,難道就聽之任之嗎?
“廂軍統領多是禁軍獲罪之人,品性本不良善,指望他們嚴格約束手下,內地諸州府或許可以,邊關難。”這就是苗魁的回答,合算邊關的廂軍已經從頭壞到腳了,沒幾個好人。
“也不盡然,廂軍怕禁軍,輕易不敢太過招搖,一旦被告發查明屬實會被就地斬殺,毫不留情。末將只是擔憂此地廂軍不識我等身份,才勸大人不要貿然入寨。待末將去與之交涉清楚,大人乃是安撫使,手握生殺大權,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看到洪濤一臉的絕望,苗魁覺得可能把這位大人嚇到了,又趕緊說好話,生怕這位的神經病脾氣又犯了,一拍屁股不去上任,那這個屎盆子全得扣在自己腦袋上。
“大人,苗指揮言之有理,但也沒那麼可怕。此處的廂軍都頭姓廖,小人曾見過兩面,還算良順,兵卒們也勤懇耕種,作惡不多。只是……”看到洪濤被苗魁說的有點猶豫,富姬忍不住了,通川堡具體情況如何她纔是最有發言權的。
這條路已經來來回回走過四次了,每次還都肩負着探聽沿途民情風俗的任務,哪兒有麻煩、哪兒比較好相與基本都摸清了。
“花掌櫃請講……”在外人面前洪濤和富姬儘量保持以禮相待的距離,怎麼像僱主和僱員怎麼來。
“只是聽聞通川堡西北十多裡有座黑虎山,山中盜匪雲集,時不時會下山襲擾過路商賈,連廂軍運送糧草的車隊也需繳納買路錢。
通川堡的廂役久居於此,還可安然無恙,恐是與黑虎山有染。頭次小人帶領馱隊由此經過,就是從通川堡出發後不到三個時辰就遇到了大股盜匪,若不是被禁軍強弩阻嚇,且馱隊行走快速,很難脫身。”
別看富姬私下裡敢和洪濤耍耍小脾氣,但骨子裡還是很怕這位駙馬的,把僱員這個角色也演繹的很到位。
“這比自己攔路搶劫還可恨,難道就沒人派兵剿滅盜匪嗎?”任何一位地方官,對盜匪這個詞兒都是很頭疼的。地方不靖本身就是罪,啥都不幹就會被御史彈劾。
而且治下如果連基本治安都不能保證的話,就談不上發展了。現在洪濤就是正兒八經的父母官,經略安撫使不僅要處理地方政務,還得兼顧治安和軍事,所以他也很關注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