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 兩淮修河制置使
清和元年四月底,皇帝下旨,察淮水常年水患害民擾民,屢治不疏,故派駙馬都尉、涼王王詵專職治理,判兩淮修河制置使、治揚州。
大概意思就是說皇帝知道淮水年年害人,可是折騰了好多年也不見成效,這纔派更牛逼的涼王出馬,官職是兩淮修河制置使,總攬修河的一切事物,制置司衙門在揚州。
爲啥在揚州呢,這地方繁華倒是繁華,可是距離淮水並不近,幹嘛不就近弄個制置司衙門,比如淮水沿途的壽州、濠州、鍾離、盱眙、泗水、楚州。
洪濤接旨時也是這麼問的,讓前來傳旨的章惇和李公麟好一頓恥笑。兩淮修河制置使雖然是個臨時指派的職務,但職責一直都很明確,除了要治理淮水之外還有一項任務,保障邗溝渠和通濟渠在淮南東路段的暢通,讓江南漕糧順利進入開封。
揚州是邗溝的最南端,再往南歸兩浙路管,是漕糧進入淮南東路的起始點。很多和漕糧運輸相關的部門都設在這裡,本着方便工作的初衷,兩淮修河制置使的衙門向來都設在揚州。
自打朝廷公佈任命之後,一向門口羅雀的駙馬府突然熱鬧了起來,時不時就會有朝中同僚登門拜訪,連帶着生意一落千丈的飛鷹社都跟着受益。
難道說兩淮制置使這麼好用?絕對不是,這個變化的原因很簡單,皇帝重新啓用駙馬爲官,說明站隊完畢,王詵不再是臭狗屎沾不得了。
官職大小、權利多少隻是一時表象,誰也不敢肯定五年後、十年後這位大宋爵位第一的臣子就不會一飛沖天。
這也是混官場的潛規則,除非有很大的利益或者立場衝突,一般來講當官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少得罪、多結交同僚。古人云,誰知道天上那片雲彩有雨?凡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嘛。
以前洪濤之所以混的人嫌狗不待見,就是因爲他做事太淡薄人情,爲了達到目的寸步不讓。現在他是沒有權利了,但沒完全失勢,還有爵位有聲望,只要能重新獲得皇帝的信任,保不齊哪天就又扶搖直上了呢。
被任命爲兩淮制置使不就是死孩子放屁有緩了嘛,最讓朝臣們意外的就是涼王回京時的表現。本以爲他會依仗蓋世戰功和新皇帝打擂臺,結果完全相反,這位素以羈傲不遜著稱的瘋駙馬居然懂得服軟了,玩的比平時善於此道的官員還高明。
那句吾皇萬歲、大宋萬歲一喊出來,再加上萬民附和,很多比較瞭解新皇帝爲人的臣子心裡就多了個想法:瘋駙馬未來可期!
更讓一衆老臣大跌眼鏡的事情還在後面,瘋駙馬居然把三十多座皇莊全都歸還給皇帝了。這事兒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確切的說是一個月都沒瞞過去就弄的滿朝皆知。
“太不要臉了!太沒有風骨!卑躬屈膝,丟盡了士人的臉!”這是朝臣們私下裡的表述。
“太識時務、太奸詐、太會做官了,假以時日必在朝中成爲一股新勢力!”這是朝臣們心裡想的。
有了想法就得付諸行動,趁着涼王還沒起飛趕緊聯絡聯絡感情,總比人家飛起來之後再巴結容易的多,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嘛。
面對這些同僚,洪濤也不去費心猜測誰是朋友、誰是敵人、誰完全中立。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
阿慶嫂的經營之道用在此時就很恰當,幹嘛還要去琢磨別的方式呢。不就是多擺幾桌酒席、多說幾遍廢話、多展示一下自己的臉皮厚度嘛。
在這些同僚當中有幾位比較特殊,章惇、蘇軾、李公麟每次來都被更熱情的招待,瘋駙馬甚至親自下廚做飯。
外人眼中他們是新皇帝登基之後重用的臣子,正得勢,瘋駙馬多巴結巴結太正常了。事實上洪濤不僅沒巴結,而是對他們提出的改革方案給予了誠懇且逆耳的建議。
說起來特別令人費解,原本玩了命要改革的王安石突然變成了保守派,反對再把改革加深加快,而是和司馬光的舊黨站到了同一戰壕裡。
以前部分支持新政、原則上反對新政、對新政持無所謂態度的章惇、蘇軾和李公麟倒成了新崛起的改革急先鋒。而他們的後臺還是個原則上不支持新政的皇帝,邏輯上都講不通。
不是邏輯上講不通,而是政治這玩意有時候不能光考慮普通邏輯,必須把各方的利益參數算進去等式纔會成立。
王安石現在是功成名就,成就已經做完了,下一步該做的是如何保護勝利果實,也就是保護他自己的政治資本。新政就是他、他就是新政,同生共存。誰脫離他的掌控繼續搞新政誰就是要砸他的場子,真不能忍。
這種做法有錯嗎?洪濤覺得一點都沒有,太符合人性了。啥叫既得利益者?這就是,讓人扔掉既得利益去無限拔高覺悟纔是反人性的。
正常的就不應該反對嗎?洪濤覺得太應該反對了。如果光依靠人性治理國家,還分什麼能臣和庸才。之所以叫官員、之所以享受比普通人多的國家福利,就得用更高的標準要求才對,權利和義務要對等嘛。
現在章惇、蘇軾和李公麟就是王安石的敵人,洪濤的立場自然也是王安石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邏輯怎麼算都沒錯。
不過朋友之間也是允許有分歧的,洪濤就不太同意他們三個的改革方案,原因只有一點,太激進了。一上來就打算拿冗官開刀,還要裁撤軍鎮。在洪濤看來這是在嘬死的路上高速狂奔,都有超速的跡象了。
那章惇、蘇軾和李公麟是不是也爲了博取政治資本呢?洪濤覺得必須是啊,但也不乏對民族國家的熱情。
其實沒人會完全只爲公義奮鬥終生,自私是對的,沒有自私就沒有社會,只要能在公私之間找到個平衡點就可以。
目前洪濤覺得他們三個在公私問題上就控制的不錯,所以能幫一把還是要幫一把。或者說覺得他們是自己的天生盟友,假如真能從上至下的改革成功,比自己由下自上的改革方法會容易的多。殊途同歸,這就是洪濤的態度。
但是吧,理想這個玩意比任何獨品都強烈,一旦上癮就很難戒除,還愈演愈烈。章惇、蘇軾、李公麟的理想就很熱烈,燒得他們不能忍受徐徐漸進。
說起來還是洪濤的錯,誰讓他夥同神宗皇帝這些年把新政弄得如火如荼呢,確實也起到了富國強民的效果。有了這麼好的先例,你再說讓別人慢慢來,誰會信啊。
“晉卿不要以爲修河制置使是美差,朝廷確實不會以河堤修建數量降罪,可河堤一但潰決還是要追究的。且修理河堤的費用大部分要從各州路籌措,朝廷負擔不超過一半,還多以民伕、糧秣給予,僅此一項就能讓晉卿終年奔走無功而返。”
沒勸住別人,洪濤反被章惇給勸了。他對修河制置使這個職務有另一種解釋,且更貼近實情。這一點恐怕龐皇后和皇帝也不清楚,並不是他們故意要騙自己。
“呵呵呵,章相有所不知,本官在大名府路除了訓練新軍備戰之外還幹了一件事兒,就是修橋鋪路,且一文錢也沒向朝廷伸手。有些事放到別人眼中是極難的,比如籌措錢糧,但在本官這裡卻易如反掌。不過有些事正好相反,本官不太習慣官場的交往方式,如遇到過不去的坎兒,還望章兄、蘇兄、李兄能在朝堂上伸手相助。不管是新黨、舊黨,也無論緩緩爲之還是雷厲風行,畢竟我等都在爲大宋操勞,如能守望相助必事半功倍!”
不管他們聽不聽自己的勸告,洪濤都不想再和改革派成爲敵人了。假如在朝堂上一個朋友都沒有,皇帝再不是特別靠譜,自己幹啥都會阻力重重、束手束腳。
算是自己利用他們,或者說自己在忽悠他們,反正只要大方向差不多就可以暫時求同存異。百花齊放纔是春嘛,也沒準人家的辦法更好呢,走着瞧!
“晉卿此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不如作畫一副留於小丫揣摩。”
雙方誰也說不服誰,蘇軾不是第一次見識過瘋駙馬的嘴皮子,知道再說下去恐怕又會不歡而散,乾脆不談政事。
涼王出京赴任、長公主跟隨,駙馬府除了留下王嬤嬤和幾個下人之外可算是舉家搬遷。但王詵說了,王小丫不走,依舊留在蘇軾府上求學。
這麼做的動機蘇軾能猜到,王詵是怕伴君如伴虎,萬一哪天又犯了忌,有自己這位老師護着,總不至於全家都倒黴。這種做法也不是王詵發明的,大家族皆如此行事。
但一想到父女生離、朋友遠隔,蘇軾就忍不住有點動情。這就是文人出身的特點,同時也是弱點。他們太愛動感情,迷人且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