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們三人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餘玠來了。
果然,過了片刻便見餘玠帶着兩個家將出現在樓道口。
“末將參見沈大人、史大人,見過鄭公子。”
“嗯,免禮。”沈澈顯然還沒有忘記上次的事情,語氣中略帶些不高興地說道:“餘將軍,這麼巧,真是到哪都會碰到你啊。”
“沈大人,末將是特意來找沈大人的。”餘玠口中雖是恭敬,但神態上卻頗傲慢。
“哦,如果是公事的話,就請我回府再說吧,餘將軍沒看到我正在招呼客人嗎?”沈澈沒好氣地說道。
餘玠一愣,心中暗道,如果回去再說的話,又是晚上了,還不是和往常一樣被攔在府外。
“沈大人。”想到這裡,餘玠把臉一板,毫不客氣地說道:“軍情緊急,還望沈大人以國事爲重。”
“你……”
見沈澈正要發作,我忙起身道:“澄明兄息怒,聽聽是何事再作計較也不遲。”
“哼!”沈澈緩緩坐下,兩眼冒火地瞪着餘玠道:“長話短說。”
“是。”餘玠毫不畏懼地回視着沈澈道:“末將發現這一兩個月來,金國在大量收購楚州糧草,價格比平時高了幾倍,許多百姓把所有的餘糧都賣了,末將當心楚州糧草會供應不上。”
“就只是這事嗎?金國北線同蒙古作戰,自然急需糧草,況且自宋、金邊境開放以來,金國一直都在楚州收購糧草,這又何足爲奇。”
“奇就奇在,這幾日去金國買馬的商販多是空手而回,都說馬價漲到了平時的兩倍還不止,我看這裡面似乎有什麼不對。”餘玠依然不屈不撓地說道。
沈澈眉頭一皺,想起自己去金國的人也沒有回來,但隨即釋然道:“也許這只是因爲金國也缺馬吧,餘將軍認爲金國會笨到兩線開戰嗎?”
我一愣,想起在歷史上金國正是兩線開戰,最後被宋、蒙聯軍滅了的。於是連忙說道:“金國兩線開戰確是大有可能。”
“子恆兄何出此言?”史、沈二人吃驚地望着我。
餘玠聞言也是一震。餘玠本來只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而已,他也並不怎麼相信金國會犯上兩線開戰的兵家大忌。不過他還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畢竟說起來,我是在幫他說話。
看着震驚的衆人,我不答反問道:“有宋以來,宋國對金國作戰勝負如何?”
“自然是負多勝少,大宋兩倍的兵力也不能敵。”沈澈有些尷尬地說道,畢竟打敗戰並不是什麼體面的事。
哼,兩倍兵力也不能敵,恐怕還不止吧,歷史上是七、八倍的兵力也不能敵纔對。但此時哪還顧得上和沈澈計較這麼多,接着說道:“這就對了,金國對蒙古作戰是負多勝少,被蒙古搶去大批的錢糧,我想現在金國已是國庫空虛面臨崩潰了。而長期以來金國對宋國都是常勝,所以金國對宋國大有輕視之心,在此局勢下,金國大有可能向宋國開戰,希望能從宋國搶回些錢糧,以支持北線對蒙古的戰爭。澄明兄以爲如何?”
“子恆兄以爲金國會對楚州發動攻勢嗎?”史、沈二人大驚道。
“對,而且應該不出十日便有行動了。”我擔憂地說道:“此次金國想必是謀定而後動,先用高價買空楚州的糧食,讓楚州大量的糧食變成了不能食用的銀子,然後派大軍圍而不攻,待糧盡城破之時,這些銀子還是會回到金兵手中,如此便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如果我所料不差,金國必會同時佯攻泗州,以使其不能對楚州派出援軍,並秘密派兵潛入宋境,斷我楚州糧道。”
餘玠大驚道:“我軍軍糧正在運送途中,我立刻帶兵前去接應。”
“報……”餘玠轉身正要離去,卻見一位滿臉泥污血漬的兵士搶了進來跪地道:“我軍糧隊於狼牙谷遭雙旗軍伏擊,全軍覆沒,李統領力戰而亡。”
“什麼?”衆人聞言大驚失色。
“餘將軍,城中還有多少餘糧?”沈澈此時已完全不記得剛纔對待餘玠的態度,滿面驚慌地問餘玠道。
“已不足一個月了。”餘玠皺着眉頭回答道。
“雙旗軍不是已經接受朝廷招安了嗎?爲何還來搶我軍糧?”史開山不解地問道。
“史大人有所不知,這雙旗軍由周立帶領。其之所以會被稱作雙旗軍,就是因爲此軍時而投降大宋,時而投降金國,此次定是又降了金國。”餘玠沉聲道:“此戰之後,我餘玠定不輕饒他。”
“餘將軍,此處人多耳雜,還請餘將軍同去府中商議對敵之策。”沈澈拱手說道,此時的沈澈對待餘玠親熱的樣子,卻有如親兄弟一般。
沈府議事廳,正午。沈澈、史開山並排上座,奉召而來的大小文、武將領,二十餘人分坐兩旁。此時的我也心安理得地坐到了衆文官的一排,在沈澈的示意下,坐的卻是首座,這讓廳中不知道我是誰的人,紛紛對我的身份猜測不已,我也懶得理他們,管他呢,如果有幾個識趣的送些禮物來,那就更好了。
見文、武將領已到齊,沈澈指着牆上的地圖道:“適才得到前方探子驗證,金國七萬大軍在名將完顏賽不的帶領下,直奔楚州而來,後日未時便可渡淮河南下,酉時便可至楚州。”
此言一出,廳內立時一陣騷動,除了餘玠和他所帶的武將沒什麼動靜外,其它的文、武將領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我看在眼裡不禁心中有氣,敵人還沒到就嚇成這樣,這樣的人還能上得了戰場嗎?不過想想也難怪他們會怕成這樣,北宋的時侯金軍只有十幾萬的騎兵入侵,卻打得宋國一百多萬大軍潰不成軍,最後連徽、欽二帝也被擄走了。南宋時宋國的禁軍也有七、八十萬,而金國在北線同蒙古人艱苦作戰的同時,只派出十萬左右的騎兵就打得南宋王朝不斷求和納貢(這其中就算有能夠打勝金兵的將領比如說岳飛、楊門衆將等也會被宋國的奸臣所害),更何況如今金兵還要比宋軍多上幾萬,雖說有楚州這樣的堅城,但無糧也是白搭。暈,這才只過了十天的幸福生活不是,又要打戰了,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我……
此時主座上的沈澈卻一改平時膽小懦弱的性格,一副成足在胸的樣子說道:“我軍共有五萬,其中崇捷崇銳軍三萬,忠節軍兩萬。以此次金國來的大多是騎軍來看,敵軍意不在攻城。種種跡象表明,敵軍意在圍我楚州,斷我糧路。鑑於我軍糧草已不足一月,我認爲當務之急便是恢復糧道暢通。此事便讓我和朝陽兄帶一萬忠節軍去完成,高翔高統領帶領所屬的一萬忠節軍留下,與餘將軍同守楚州,餘將軍以爲如何?”
我暗道了聲歷害,之前敵軍封鎖糧道,只是爲了儘量減少楚州城內的存糧,而到了現在就要開戰的時侯,糧道是否暢通已經是無關緊要了,只要金國大軍一圍,什麼糧草也進不來了。其實沈澈的意圖很明顯——自己逃跑,讓餘玠殿後。但是沈澈就可以把這樣無恥至極的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讓我不得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沈澈此言一出,猜到能和沈澈一起出逃的文、武親信均是大讚沈澈英明,而要留下的將領,則個個嚇得臉上半分血色也沒有。
餘玠所帶的武將卻也並不是笨蛋,他們很快就明白了沈澈的意圖,想到這些文官平時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要打戰的時侯卻只顧逃跑,只氣得他們個個怒目圓瞪,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倒是餘玠依然神色坦然,嘴角上掛着幾絲莫測高深的淺笑。
“沈大人的計劃甚好。”餘玠舉手製止了幾個正要發作的手下道:“只是,末將有一個請求。”
餘玠這樣的反應倒是大出沈澈的意外,本來沈澈還以爲要用樞密史的身份來壓他才行,卻沒想到這麼順利,不禁大喜道:“將軍請說,只要沈某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哈……”餘玠笑道:“末將一直希望能和鄭公子一同馳騁沙場,還望沈大人能了卻末將這個心願。”
衆人不禁鄂然,本來還以爲餘玠是想多要些戰馬糧草之類的,沒想到餘玠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餘玠所帶的武將也不明白統制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有些還猜測餘玠是不是要拿我這個史開山身邊的紅人做人質來着。
正當衆人驚愕之際,史開山霍然起身怒道:“餘玠,你好大的膽子。”
“史大人明查,如果沈大人不答應末將這個請求,末將橫豎是一個死,倒不如抗命,同沈大人一起打通糧道,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子恆兄以爲呢?”沈澈眼裡閃過一道狐狸一樣的光芒,向我拱手問道。
好個歷害的沈澈,我面色一變,沈澈短短的幾個字就把我逼上了絕路。沈澈這麼問我,如果我不答應的話,就會被人看作是自私、膽怯之徒,我可丟不起這個臉。如果答應了,唉……爲什麼有些東西總是想甩都甩不掉,罷了,罷了,還是乾脆一些吧。
“朝陽兄。”我理也不理那令人噁心的沈澈,對着史開山拱手道:“這些天多承朝陽兄的照顧,鄭某在此先行謝過了。鄭言自願留下。”
“但是子恆兄……”史開山急道。
“朝陽兄放心,我自有退敵之策。史兄對我應該有信心吧。”我大義凜然地說道:“再說了,我鄭言身爲大宋的子民,國難當頭之時就當挺身而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朝陽兄又何必作女兒態。”
看着史開山和衆人眼中崇敬的眼神,我心中暗叫了聲慚愧——我可沒有這麼偉大,只是既然一定得留下了,把自己說得偉大些又沒什麼損失。
“好,子恆兄果然是一代人傑,沈某佩服。那此事就這麼定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分頭準備。”沈澈生怕我們中有什麼人反悔,迫不及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