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見四扈從提着行李,牽着一頭大灰驢等他上路,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這冬日裡寒見凜冽,騎着頭驢在路上走,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嗎?他讓扈從把驢子賣掉,乘般前往滎陽上任。滎陽位於洛陽至汴梁的汴渠中段,江逐流乘船來的時候就路過滎陽,知道其是一座比較大的水陸碼頭。
四個扈從爲難地說道,從汴梁到滎陽是逆水而上,現在又是冬日逆風,這段水路雖然只有二百多裡,所費行程卻要五天以上。相比之下,走陸路最多隻要一天半的時間,所耗費用也要低上許多。江逐流卻不管什麼費用高低時間長短,執意讓他們賣掉大驢,乘船前往。反正赴任費用由吏部負責,至於所用時間需要五天時間卻正合江逐流的意。他也不着急,就慢慢在船上泡,這五六天時間正好用來套套四個扈從的口風。扈從們無奈,只好到集市上賣了驢子,到碼頭上僱了一艘小型客般前往滎陽。
客船不大,分前後艙,前艙面積稍大,能坐五六人,中間還擺了一張矮桌。後艙面積稍小,是兩個船工輪換休息的地方。冬日裡逆水逆風,好在當時中國已經使用了硬帆,雖然利用風的效率不高,但是在頂風的情況下仍能行駛。
這一段運河兩岸平坦,水流平緩,船行雖然緩慢,倒也不用縴夫拉縴。前艙內擺了一個火盆,火紅的木炭燒得旺旺的。把狹小的前艙弄得暖洋洋地。江逐流躲在前艙內美美地烤火,見四個扈從在甲板上吃風。心中不忍,硬把他們拉了進來。四個扈從心中感動,他們送過多個官員上任,誰把他們這些下人放在眼裡?偏是這個江大人,對他們這麼關懷。圍着火盆,江逐流就和四個扈從聊天。有意無意地套他們話。
但是一個下午過後,江逐流就放棄了這種努力,因爲他可以確定,四個扈從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吏部派來送他上任的差役。不過縱使套不出話來,聽聽四個扈從講講他們以前護送其他官員上任情況也是有趣。江逐流聽了也是覺得獲益匪淺。客船就這樣慢慢地沿着運河走着,吃飯基本上是買些酒菜乾糧在船上解決。到了晚上,客船則會停靠上運河邊的小碼頭。江逐流主從五人上來找客棧住宿。兩個船工再則留在船上,看船連帶歇息一併解決。慢慢騰騰磨蹭了六天,江逐流終於到了滎陽碼頭。三個扈從搶着幫江逐流搬行李??其實也沒有什麼行李,十來本書,兩件換洗的衣服而已,至於官袍,要到滎陽縣衙安頓下來後再找人縫製不遲??一個扈從已經小步快跑。到滎陽縣衙通報去了。
上得岸來,三個扈從讓江逐流在碼頭等候縣衙衆小吏來迎接他,身爲正八品的縣丞,這是應得的榮耀。江逐流卻說不必,問明縣衙方向,直接朝那裡走去。三扈從無奈,只好跟了上去。一行人走到半途,見迎面走過來浩浩蕩蕩的一羣人,所到之處人羣紛紛避在路旁。
最前面是三個人,一個是剛纔去縣衙通報地扈從,另外兩人左邊一個是三十出關的健壯男子,他身高几乎可以假定上江逐流了,雖然身着厚厚的冬裝,卻遮蓋不住他那爆炸性的肌肉。左邊卻是一個愁眉苦臉地中年男人,身體消瘦,望上去整個一個消化不良兼憂鬱症地患者。那扈從望見江逐流,立刻低聲對兩人說了一句。健壯男子和中年男人立刻輕喝一聲,帶着身後衆人一路小奔來到江逐流面前躬身便拜。
“滎陽縣主簿郭鬆、縣尉張保率滎陽縣衙衆差役參見縣丞大人,屬下迎接來遲,萬望縣丞大人贖罪!”
“快快請起!”江逐流連忙讓衆人起來,口中道:“本官江舟江逐流,以後在滎陽要多多仰仗主簿大人、縣尉大人以及衆弟兄們,大家勿要和我客氣!”衆人心中感到怪怪的,和差役們稱兄道弟的縣丞大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多謝縣丞大人!”
衆人齊齊地回了一句,這才起身。縣尉張保着衆差役在前面開道,他和主簿郭鬆一左一右地護從着江逐流向縣衙走去。
“江大人,滎陽縣衙無主官久矣,你這一到任,我們算是有了主心骨了!”縣尉張保一看就是個粗豪地漢子,說起話來也是直來直去。主簿郭鬆卻卻愁眉苦臉地陪在一旁,默不作聲。到了縣衙之後,江逐流將吏部流向銓的火漆公文給郭鬆,郭鬆拆開火漆,驗看了一下,遂又和張保重新拜見了江逐流??剛纔在街上那是客套,這纔是正式禮儀。
江逐流知道這個規矩,也不客套,泰然受了他們一拜。縣丞是正八口,協助知縣署理全縣所有政務。縣尉和主簿都是從九品,縣尉負責帶領衙役、鄉兵抓捕罪犯,主簿則協助知縣和縣丞負責糧馬、徵稅、戶籍等事宜。現在主官知縣空缺,江逐流就是滎陽縣的老大,受這一拜也是理所當然地。參拜完畢,郭鬆拿出知縣和縣丞地兩套印信交給江逐流,口說道“江大人,這兩套印信屬下保管很長時間了,每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江逐流一笑,收過縣丞的印信,卻把知縣的印信交給主簿:“郭主簿,知縣的印信暫且還是由你保管吧,等日後知縣大人到任後,你再交還於他。”郭鬆心中道,知縣大人?猴年馬月纔會過來呢?口中卻道:“還是江大人保管比較好。知縣印信放在屬下這裡,萬一有個閃失。屬下擔當不起。”郭松本來就長得愁眉苦臉的,這一番話說來,臉上更是悽悽慘慘的,讓江逐流心中十分過間不去,覺得再逼郭鬆保管知縣印信他就變成滅絕人性的禽獸了。不就是一副知縣地印信嘛,有那麼嚴重嗎?江逐流一笑。把兩副印信都裝在懷裡揣好。
履行完公務上的手續,郭鬆和張保又帶江逐流到後衙走去。後衙是和前衙相連接地一個大院,卻被幾道牆分隔成四個院落。正北方院落最大,西邊院落稍小,東邊院落和西邊院落一樣大,卻又分成了兩個小院。郭鬆對江逐流介紹說。正北方的院落是知縣的居所,西邊的院落是縣丞的居所,至於東邊。則是縣尉張保和他的居所了。郭鬆指着知縣地院落對江逐流說道:“縣丞大人。北方的院落面積最大,又向陽,位置最好,江大人如果願意,也可以先住在這個院子裡。”
江逐流搖頭道:“我還是居住在西邊的院子裡吧,省的知縣大人過來後,我又要搬來搬去。”張保卻道:“知縣大人不知道何日纔來。縣丞大人只管居住無妨!”
江逐流心中微微一動,看來這張保知道一些東西?四扈從和衆衙役幫江逐流把西院收拾好。又着人到集市上爲江逐流買來被褥,看江逐流居住的地方收拾停當,這才揮手和江逐流告辭。江逐流一路上和四人相處頗爲融洽,見四人離開,心中還有點不捨,就邀四人蔘加過酒宴再走,四人苦笑着道,走水路已經耽擱了過長時間,他們再不趕緊啓程,回去一定會被上司責罰。江逐流很是過意不去,當下從褡褳裡拿出半吊銅錢,權做四人的酒錢,又囑咐四人,若有機會路過滎陽縣,一定要過來相聚。
四人走後,有衙役過來稟告,說滎陽鄉紳得知縣丞大人駕到,特意在近水樓備了一桌酒席,請縣丞大人務必賞光。郭鬆用目光詢問江逐流,江逐流一揮手道:“讓他們自己吃吧,本官不去。”郭鬆立刻對衙役交代:“你就對鄉紳們說,縣丞大人一路車馬勞頓,胃口不佳,今日暫且作罷,改日有機會再聚不遲!”
衙役領命出去。到了中午,張保提了一些酒菜過來,和郭鬆一起陪江逐流在小院裡進餐。江逐流喝退服侍地衙役,就留下張保和郭鬆二人,他想在用酒把二人灌醉,從中套出一些話來。沒有想到張保酒最甚好,他都有點暈乎乎了,張保依舊面不改色。至於郭鬆,則滴酒不沾,無論江逐流如何勸他,他都堅持不受,讓江逐流毫無脾氣。正喝酒間,忽然有一衙役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對江逐流稟告道:“縣丞大人,方大公子在外面指名要見縣丞大人!”郭鬆和張保臉一變,郭鬆道:“你出去告訴方大公子,就說縣丞大人喝醉了,無法見客,讓他改日再來。”衙役支支吾吾,卻是不敢挪動腳步。張保站了起來道:“江大人、郭主簿,你們二人只管飲酒,我去把方大公子支走。”
江逐流卻伸手按住了張保,道:“縣尉大人,你且坐下。”
江逐流又扭頭對衙役一笑道:“你着那個方大公子在外面稍候片刻,本官馬上就到。”那衙役看了一眼郭鬆,郭鬆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那衙役這纔出去。見衙役出去,郭鬆又嘆了口氣,對江逐流說道:“縣丞大人,這方大公子很不好對付,你待會兒要小心一點。”
江逐流一愣,道:“這方大公子是什麼來歷?竟然連本官都要小心點?”郭鬆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張保卻怒道:“方魁也太不給面子,江大人第一日到任,他就過來,我陪江大人出去,看看他究竟能把江大人怎地!”到了前衙,江逐流正了正衣冠,邁步走入公堂,張保跟在一邊隨護。公堂正中站立一富家公子,身上那個富麗堂皇,看得江逐流眼花繚亂。江逐流實在是佩服,眼前此人穿金戴銀佩玉,身上累累贅贅的至少有一二十斤吧?一個人身上掛了這麼多東西走來走去,還能長得這麼胖,實在是一種奇蹟啊!那富家公子見江逐流出來,立刻傲然問道:“你就是滎陽新任縣丞江逐流?”
江逐流沒理睬他,徑直走向縣太爺地大椅子前,撣撣了衣袍坐下,然後拿起驚堂木,在書案上面重重一敲,喝道:“堂下所立何人?”富家公子正是方魁,他沒有想到,一個小小地縣丞竟然如此囂張,連他方大公子都不放在眼裡,真是豈有此理!“我乃方家莊大公子方魁!”
江逐流面無表情,他又一拍驚堂木道:“方魁!你到公堂之上狀告何人?”
“我狀告何人?”方魁大怒,指着江逐流道:“你這狗官,欺人太甚!我狀告何人你還不知道嗎?”道着,他挽起袖子就要衝上去。張保立刻閃身擋在江逐流面前。
這時,郭鬆急忙從後堂跑出來,上前拉着方魁,滿臉含笑道:“哎,我說方大公子,你這麼心急做什麼?縣丞大人今日剛到,還沒有兩個時辰,尚未接手公務,這案卷都沒有交接,他怎麼知道你狀告何人啊?”郭鬆一邊向方魁告罪,另一隻手卻藏在身後,連連衝江逐流擺手。
見郭鬆連連告罪,方魁這才作罷,他一抖袖子,趾高氣揚地指着江逐流道:“本大公子再給你三天時間,假如你還不審理我的案子,休怪我不客氣!”說罷方魁拂袖而去。
江逐流實在是想讓衙役們把這個囂張地傢伙攔下來,可是見郭鬆連連擺手,衙役們躲在一旁畏畏縮縮,思慮其中心有緣故。也罷,先不着急,等弄清楚中間的緣故再說。
方魁這邊剛走,那邊又有一個衙役來報:“啓稟縣丞大人,方二公子求見。”比起剛纔方大公子過來時慌慌張張來,他的語氣要平穩很多。江逐流看看郭鬆,再看看張保,兩人臉上的表情卻不輕鬆。
江逐流暗道奇怪,嘴裡卻吩咐衙役道:“請方二公子上堂。”
一個青衣公子施施然走上公堂,他抱拳說道:“書生方磊見過縣丞大人、主簿大人以及縣尉大人。”
江逐流看過去,這方磊雖然不能說是玉樹臨風,長得倒是白白淨淨,看上去一臉各氣,是那種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的人,和剛纔方魁的一臉凶神惡煞簡直是天壤之別。
“免禮!”
江逐流道:“方磊,你求見本官有何見教?”
方磊抱拳一笑道:“剛纔那方魁乃是在下地大哥,他行事魯莽,驚擾了大人,請縣丞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