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的繁華不在於一地一域的熱鬧，它的繁華是自下而上，席捲整個城市乃至全部開封府的。
上百萬人在這個時代聚集在一個城市裡，官員商賈、販夫走卒，每日裡消耗的錢糧用度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順着密佈的水網，數不盡的物資從各地魚貫而來，來自嶺南的百萬旦漕米，來自北地奇珍異寶，所有的一切順着河道運送到東京城中，又被龐大的人羣消化，這纔是東京城所有繁華的根基。
離開桑家瓦子，沿途最讓呂璟震撼的，莫過於東京城裡數不盡的批發市場，米行、青魚市、肉行、姜行，商人們從各地運送貨物入京，大多會先送到這些市場，再由他們批發給商販銷售。
從運輸到銷售的產業鏈，批發和零售業已經在大宋展露雛形，糯糯等人只知道驚歎於這些繁華，呂璟卻明白其中更深的意義。
“呂哥哥，你說的資本這頭怪獸，比那王黼還要討人厭嗎？”
重新回到內城，呂璟一時起意給糯糯講起了故事，看她揮舞着小拳頭的樣子，顯然對那王黼怨念頗深。
“資本的可怕不在於討厭，大家都喜歡它，所以才恐怖。”
隨口解釋了一句，也不管糯糯聽不聽得懂，呂璟笑着不再多言。
車架沿着平整的道路繼續奔行，進入內城後直接向馬行街行去。
王黼的突然出現只是個小插曲，呂璟並未多放在心上，來到大宋有些時日，若是論起來徽宗朝的名人他也算見過不少。
臭氣熏天的北宋六賊，加上今天的王黼，似乎也就只剩下那個爲徽宗蒐集花石綱的朱勔沒有見過。
思緒在青驢邁動的步伐間慢慢延伸，約莫兩刻多鐘的功夫，馬行街終於到了。
作爲東京城酒樓業最繁盛的所在，馬行街的熱鬧自然名不虛傳。
這裡號稱是永絕蚊蚋之地，除了白礬樓、潘樓、任店、中山正店、高陽正店等等七十二家大型高級酒樓外，這裡還有中小型的腳店無數，無論晝夜，繁鬧從不斷絕。
“官人，再往前過了這條街就是礬樓了，那裡很難停靠，不如......”
小廝的聲音自驢車外傳來，馬行街的富麗堂皇不需贅言，但要是說來到這裡呂璟最想去的地方，只有礬樓。
一行四人下了車架，還未邁開步子，礬樓就已經出現在眼前。
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三層相高，五層相向，哪怕在這大宋朝酒樓精英薈萃之地，它依舊顯得那般獨特博人眼球。
遠遠的，彷佛就能感受到那高樓之上傳來的宴飲歡愉聲響，糯糯驚喜的呼喊着，也不管旁人傳來的目光，拉着呂璟就往前跑。
雖然離開宮中不過短短一日光景，她好像已經發生了某種呂璟都沒想到的蛻變，性格開朗活潑不少。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如今不是夜色，礬樓也還沒有展現出那種燈火輝煌的盛景，但即使如此，站在這堪稱如今整個世界最繁華的酒樓前，呂璟仍舊感到震撼。
這是一種超脫了語言的典雅與富麗，飛橋欄檻、明暗相通，掛着的珠簾繡額都非凡品，來往女子皆是身材婀娜，容顏俊秀，或是撫琴，或是陪客人飲酒，穿着雖然不甚暴露，裸露出的肌膚卻讓人隱不住想入非非。
可偏偏這裡又是一處文人之所，狎妓流行，想要嫖娼？在這裡只會被認爲是粗魯的山中野夫。
正因如此，糯糯和翠兒、畫屏三人跟隨呂璟進入礬樓之後，反而而不如在外面扎眼。
呂璟只是粗略的一掃，就注意到不下十餘人的貴女出沒，可見在宋朝，不只是男人們喜歡礬樓，許多女子也是這裡的常客。
礬樓集合吃喝遊玩爲一體，最受文人騷客、貴族豪商的喜愛，有好酒，有好菜，更有各種奇特玩耍。
最重要的是，少年人若能在這裡搏些美名，不僅能虜獲美人芳心，頃刻間就可名滿大宋，礬樓的魅力就在於此。
“官人，您要的雅間。”小廝躬着身子將呂璟等人迎入西樓，這裡設有高中低三檔餐位，他們所在算是中等。
“我要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也要！”糯糯眼睛發亮，不停的和小廝比劃。
呂璟在一旁嘴角已經犯抽，翠兒和畫屏在一旁也不禁張大了嘴巴。
礬樓有多位名廚，聲名傳遍大宋，其製作菜式的價格自然要高到離譜。
而糯糯小公主一時激動，直接點了周、沈、白三位名廚的拿手好菜，更有礬樓名酒眉壽，其餘新鮮果子若干。
最讓呂璟無奈的是，這丫頭竟然還點了花牌！
難道大宋朝的貴人們都好這一口，糯糯如此乖的孩子也不能免俗？這是要公開狎妓啊！
“呂哥哥，糯糯最乖了，這個是特意給你點的，不用感謝我。”
確認完單子，呂璟一行人直接被小廝請到了高檔雅座中，糯糯開心的滿口歡呼，神色激動。
呂璟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心中默數着不知道拍多少下能把自己對這兩萬貫的痛心找補回來，吃也就算了，他是真心疼那狎妓花去的三千貫啊......
礬樓雅間的佈置沒話說，四處皆用金箔裝點，卻又不顯得庸俗，外面偶爾傳來的絲竹聲分外悅耳，更有文人騷客一時興起，在樓中潑墨揮毫，引來無數聲叫好。
初來礬樓，呂璟身上自然沒有那許多錢財，只好報上劉奉世的名姓和其府邸住處，經過覈實後，很快就有各式瓜果點心先呈到了雅間中。
“奴家寰玉，見過官人和諸位娘子。”緊隨開胃菜之後，長相端莊秀麗的花牌走了進來，手中胡琴輕彈，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就連原本不太感興趣的呂璟都來了興趣，吩咐其隨意選了一首曲子彈唱。
短短片刻，一曲終了，糯糯和翠兒等人已經激動的圍着寰玉亂轉，呂璟也不禁連聲讚歎，這貴果然是有貴的道理。
這些妓者能夠立足礬樓，憑藉的除了花容月貌，這一身技藝也是不可或缺的。
接下來的時光變得分外美好，有寰玉彈琴，其聲悠揚，還有各色美味，經過礬樓名廚精心烹製，呂璟幾人已然是完全沉浸其中。
有清湯燕菜、清湯佛手魚翅，清湯和濃味配合，味道醇正，清香適口。
還有糖醋軟熘鯉魚焙面，酸、甜、鹹三味俱全，幾乎讓呂璟咬斷了舌頭。
名菜鳳蝦黃香管更是將冷拼的刀工展現到極致，讓人流連忘返，最後去飲那名酒眉壽，更讓呂璟心中讚歎。
雖然黃酒的度數遠不及後世蒸餾酒，但那種醇香和喝完之後全身騰起的舒暢，實在不是簡單的度數可以衡量。
就在幾人吃食漸進尾聲的時候，雅間外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吵鬧聲，隱約間似乎有人在齊聲歡呼什麼。
“是師師姑娘今日起要登臺獻藝了，看起來大家都很喜歡她呢，媽媽也說她有成爲大家的潛質。”寰玉笑着爲呂璟等人解惑。
“大家？呂哥哥，我們也去看看吧。”糯糯來了興致，小丫頭今天徹底玩嗨了。
只是呂璟卻出現了剎那間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