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紅的火焰在氣浪中不斷崩裂,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肉香,此時距離蠻族攻入郴州城南門,已經過去了足足半個時辰的時間。
南城門一帶的軍巡鋪盡數發動,開始穩定混亂的秩序,府衙的衙役們也盡數出動,四五個人結成一隊,共同對付那些散落在城中各處的蠻兵。
而呂璟此時已經率領着牢城都暫時退出了戰場,火光升騰的南門下,也已經看不到依舊還站立的蠻族身影。
“官人,呂方有罪,不該擅自做決定,害牢城都兄弟們損傷慘重。”
南門處一間寬敞宅院中,呂方垂着頭,心裡顯然很是自責。
呂璟沉默了一會,目光掠過四周尚且還保持戰力的保甲們,這麼一會功夫,已經只剩下二百餘人。
“起來吧正則,此事怪不得你,至於擅自違抗軍令這件事,先記下來,等戰爭結束,一併處罰!”
呂方猶豫了下,這才站起了身子,周雲清等人也不禁鬆了口氣。
呂方是在前行過程中發現西門即將被蠻兵攻破,自作主張前去支援,這才耽擱了到達南門的時間,並不能說完全做錯了。
“通知單郎中了嗎?”廂軍到來後就暫時接管了他們的戰鬥,呂璟這才能夠帶着牢城都休憩在附近無人的院落中。
“大人,城中受傷百姓很多,單郎中說他會盡快安排人過來,我們只能先簡單給兄弟們處理。”
點了點頭,呂璟看了周雲清一眼,他和田魁在剛剛的戰鬥裡衝的最兇,一身甲冑都被染成了血紅色,上面不乏刀劍劈砍下的印記。
“還能打麼?”呂璟站起了身,腳步略有些虛浮,有些脫力的徵兆。
“聽憑大人吩咐!”周雲清沒有猶豫,其他聚攏在周圍的保甲們也盡皆開口呼喝,一張張面龐在火光下影影倬倬。
“好!留五十人看守受傷的弟兄,順便通知我府上的高俅,其餘人跟我走,咱們去將城裡的那些蠻人宰乾淨了!”
手中長刀一揮,呂璟這一刻雖然穿了一身文人士子的青衫,可卻給衆保甲們一種大將軍的感覺。
“唯!”呂方心中對自己來晚的事情耿耿於懷,這一刻也是大聲應和,點了麾下的護衛們,就率先跟着呂璟向外奔去。
其餘保甲們自然也不甘示弱,留下了人手暫時看護這處院子,其餘人盡皆尾隨呂璟離去。
城中各處燃燒的火光已經被紛紛撲滅,但黑暗中依舊時常可以聽到驚呼聲自四處傳來,顯然單單憑藉軍巡鋪和衙役們,對付那些兇悍的蠻人力有未逮。
呂璟大致觀察了下情況,很快下達了命令,由他和田魁、呂方各自帶領部分人馬,分三個方向由南向北排查,只要見到蠻人,死活不論!
一路向北,呂璟帶着周雲清等一百來人不斷排查,沿途隨處可見被火焰燒燬的房舍,以及灑滿鮮血的地面。
以呂璟的估計,從南城門被破到自己率領牢城都趕到,這段時間涌入城中的蠻人數量應該並不多。
可是看眼下的狀況,即使府衙及時作出了反應,這些蠻人也已經在城中造成了足夠巨大的破壞,民衆的恐慌情緒對於之後的戰鬥明顯不利。
微微嘆息,呂璟示意周雲清一下,兩人分別帶隊在前方巷道分開,盤查周圍情況。
鮮血和殺戮一直在繼續,城中散落的蠻人缺乏領導,很難對成羣結隊的牢城都造成威脅,呂璟在這個過程中又親自斬殺了三個蠻人,隊伍在不斷的向北推進......
動盪和喊殺聲整整持續了一個夜晚,得益於牢城都及時出動堵住了南門,知州楊畏在大事上又沒有犯糊塗,局勢終於被控制下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再度照耀在這郴州城裡,很多擔驚受怕了一夜的百姓終於鬆了口氣,開始出門打探情況。
相比較於其他三處區域,城南的情況則要更蕭索一些,儘管在牢城都的積極配合下,涌入城中各處作亂的蠻人已經被肅清,但他們造成的傷害,卻絕非短時間內可以恢復。
呂璟沉着臉,帶着周雲清、呂方和諸多保甲護衛們正在趕往府衙的路上,沿途百姓們不斷傳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更加憤怒。
在衙役們的號召下,一具具屍體被百姓們從廢墟和角落中翻找出來,堆砌在街道的角落。
年過半百的老人,衣衫不整的女子,甚至還有不過幾個月大的嬰孩!
無論他們生前如何,現在只能冰冷的躺在角落裡等待親人的認領,和那一聲聲無力的哭喊。
“若非那狗屁知州大人不讓我們駐紮城門,那些蠻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殺到城中!”
李俊帶着運輸隊的人手也幫着衙役們戰鬥了一夜方纔與呂璟匯合,看着周圍的慘狀,他實在難以忍受心中的怒火。
其餘保甲和那些落選成爲運輸隊一員的漢子們也紛紛開口,其中不乏咒罵楊畏的聲音。
呂璟沒有多言,揮了揮手示意衆人保持安靜,繼續向郴州府衙的位置趕去。
南城門眼下已經算是奪了回來,只待廂軍們將其封死,安全上也就基本有了保障。
只是要想在這場亂戰中將郴州城保全,單單憑藉城裡的這些廂軍,可謂杯水車薪。
行進了一刻多鐘,呂璟終於帶領麾下人馬趕到了郴州府衙外。
中川水依舊靜靜的在一旁流淌,府衙周圍卻顯得很是熱鬧,各式隊伍匯聚,裝扮上也是五花八門,顯然楊畏並非只是通知了呂璟一人前來。
“這位可是呂大人?知州大人命小的在此等候多時了,快請進。”
呂璟等人剛到門口,就被一個滿面微笑的書佐迎住,神色裡隱隱有謙卑之意。
點了點頭,按着那書佐的指點吩咐田魁帶領其餘人手去一側安置,呂璟則只帶了周雲清、李俊和呂方三人向府衙內行去。
沿路所見府衙官吏,面對他的神情都與往日不同,有一些還會主動拱手示好。
牢城都昨夜的戰鬥,顯然已經通過各方渠道傳開,值此戰亂時刻,手中握着這麼一支實力不錯的保甲,又立下了大功,自然值得他人的尊敬。
書佐恭敬的將呂璟等人一路帶到了府衙正廳,這裡此時已經匯聚了不少人,文武官僚都有,分別聚集在正廳兩側,互相間並不交談。
楊畏則高坐於大廳中央,不時的向身邊書佐詢問些什麼。
呂璟的到來在正廳裡引起了不小波瀾,許多人都將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善意的有之,惡意的也不少。
“本官終於等到了呂軍需前來啊,愣着幹什麼,還不快給呂軍需看座!”
楊畏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眼看着呂璟來了,神色裡竟然表現出無比親近的意思,倒是把旁邊的衙役們看的一愣一愣的。
呂璟笑了笑,也未推脫,直接坐在了衙役們搬來的椅子上,位列左手邊第二位,只在一個神情畏縮的老人身後。
“哼!小小年紀如此猖狂,知州大人給你臉面,自己難道就以爲可以凌駕在場衆人之上?”
呂璟剛一落座,一道嘲諷聲就自正廳的右手邊傳來,開口之時引來廳中不少武官贊同。
李俊年歲最輕,性子也最衝動,聞言頓時就將手中盤龍槊舉起,他倒要看看,這些廂軍手上本事配不配得上那張利嘴!
廂軍們也不甘示弱,紛紛舉起了兵器,眼看着一場火拼就要在府衙正廳中展開。
偏偏呂璟和那出言嘲諷的武官誰也不開口勸阻,一個是氣定神閒,另一個,則是心裡憋着一把火,要給對方些顏色看看。
這可把位居上首的楊畏給嚇壞了,真要讓這兩位在這裡鬧起來,這郴州城也不必守了,直接送給蠻人完了。
“杜將軍,呂大人是聖上親口所封承直郎,更是勾當西軍軍需事務,如何當不得這區區一個位置,如今正是戰時,還是不要太過苛刻。”
楊畏正了正神色,目光首先落在那右手側的武官身上。
杜剛冷哼了一聲,卻也不敢真的得罪楊畏,揮了揮手示意麾下武官後退,望向呂璟的目光卻依舊不善。
楊畏滿意的撫了撫鬍鬚,隨機又開口對呂璟說道:“呂大人最是瞭解蠻族情況,不如就先來介紹一番?不過這雙方的兵器,我看還是先由衙役收走的好。”
呂璟點了點頭,示意李俊等人將兵器交出,楊畏別的本事沒有,和稀泥倒是很在行。
正廳中的局勢稍稍緩和,隨後呂璟開始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一一說出,包括昨夜的戰鬥也大致講明。
不過顧及到楊畏的臉面,對他此前鬆懈城門處防衛的事情,呂璟並未刻意提及。
“嗯,如此說來,蠻族此次侵犯我郴州應當是籌謀已久,不知在座諸位可有應對之法?”
楊畏話音落下,正廳中的府衙幕職官和廂軍各位將軍卻是面面相覷。
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個意思,調軍!只要把城外駐紮的禁軍調來,區區蠻人自然不在話下。
呂璟默不作聲,他心中對於這些廂軍本來就不抱什麼希望。
他們名爲常備軍,實則就是各州府招募的雜兵,平常幾乎沒有訓練和作戰任務,內裡也是混亂不堪。
因爲郴州特殊的地理區位和常年出現的小規模戰事,這些廂軍倒是還保持了一定的戰鬥力,但是指望他們拿出什麼有用的應敵方略來,就是癡人說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