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身材較高,相貌俊偉,眼神深沉、剛毅、銳利,給人一種鋒芒畢露之感。這種表露在外的強勢很容易讓人產生戒備心理,再加上世家貴族所特有的驕矜和名士的孤高,使他看上去雖卓爾不羣,卻難以親近,與周圍同僚格格不入。
因爲醒目,所有受人關注,當魏德深把他召至身邊,與其竊竊私語之際,對立雙方的各色人等都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期待他能做出正確的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決策。對於禁軍龍衛、河北鄉勇和饑民們來說,他們不想看到衝突,不想看到殺戮,而對貴鄉人來說,面對實力上的懸殊差距,在明知擋不住的情況下還非要“螳臂當車”,純粹是自取死路,所以他們更不想發生正面對抗。
魏德深難以抉擇。從貴鄉人和本人的利益來說,必須竭盡全力予以阻截,因爲西北人和河北饑民事實上已經造反了,但假如劉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正在黎陽督運糧草的禮部尚書楊玄感要謀反,而伽藍在河北的所作所爲,正是針對楊玄感,是要阻絕楊玄感對河北叛軍的利用,以此來削弱反叛者的實力,以便在未來的“風暴”中贏取主動。這種情況下,魏德深假如蓄意阻止甚至與伽藍髮生直接衝突,其後果就嚴重了,極有可能演變爲叛逆的同謀與共犯,這對他本人和鉅鹿魏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劉炫的話是否值得信任?鉅鹿魏氏又將何去何從?
冀城劉氏和鉅鹿魏氏都是河北北方世家,兩家本堂相距不過兩百餘里,世代姻親,關係深厚而親密,但這並不意味着雙方就有着共同的利益訴求。
如果把劉氏和魏氏所處地域再向南北方向擴大一些,那麼趙郡李氏、任縣遊氏、清河崔氏、房氏,乃至博陵崔氏和河間張氏,除涿郡盧氏和渤海高氏外,河北一二流世家都在這一塊,彼此關係都很密切,彼此都有聯姻,但在利益上,河北世家不但有南北之分,更有之別。
所謂南北之分主要指地域,河北北方世家和南方世家因爲距離帝國京都和帝國邊疆各有遠近,其利益訴求有着一定的區別。而之別,則是指世家內部的派系。自拓跋魏國分裂後,河北世家都有子弟追隨孝武帝西進入關,他們不但與關隴貴族集團有着盤根節的聯繫,更是帝國統一中土的功勳大臣。隨着中土統一,他們不但重新迴歸山東貴族集團,而且成爲山東貴族集團的領軍者,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帝國宰執大臣高熲和崔弘度、崔弘升,一個是渤海高氏,一個是博陵崔氏。同一個家族中,某些人是帝國的既得利益貴族階層,其他人卻不是,這自然會造成矛盾和衝突。
山東世家貴族集團的內部就此形成兩個在利益上有着不同追求的派系,一個是以帝國山東籍的功勳大臣爲主,一個則以山東籍的高齊舊臣爲主,一個隸屬於既得利益集團,一個隸屬於非既得利益集團。劉炫和魏徵就是非既得利益集團中的一員,而魏德深因爲祖上是帝國功勳大臣,所以他是既得利益集團中的一份子。
此時此刻,劉炫和魏徵在利益訴求上是一致的,魏德深向魏徵問計,實際上等同尋策於劉炫。
果然,魏徵在大概瞭解了劉炫所說的內容後,當即向魏德深問了三句話。
“皇帝和裴世矩爲何在二次東征之前,萬里迢迢從西北調來西北狼?”
“西北狼久經沙場,千錘百煉,無一不是百戰之將。這些人對皇帝絕對忠誠,對命令更是絕對服從,但他們卻在河北驕恣枉法,爲所欲爲,前日甚至攻陷館陶,行謀反之事。你以爲,西北狼會愚蠢到自掘墳墓嗎?”不跳字。
“遊元拱手讓權,崔遜遠走東都,劉老屈從帳下,豆子崗高雞泊等各路叛賊四散而逃,西北人至此已經威震河北,而元寶藏這時卻執意要與其正面對抗,目的何在?他以爲擋得住西北人?既然擋不住,他爲何還要阻擋?”
魏德深頻頻點頭,但事關重大,一步則萬劫不復,他必須謹慎再謹慎,必須預留退路。
“黎陽的事,你可曾耳聞?”遲疑了片刻,他又補充道,“你在明公府上,可曾聽到甚風聲?”
魏徵是河北名士,在山東儒士中有一定的名氣,結交甚廣。現爲郡丞元寶藏所闢,出任記室。今武陽郡守隨駕遠征,元寶藏代理郡中事務,與坐鎮黎陽的禮部尚書楊玄感往來密切。這段魏徵就曾數次趕赴黎陽執行公務,對黎陽的形勢自然有所瞭解。
魏徵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劉炫,臉上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明府應該,今胡師耽和孔穎達都在黎陽。蓋文達自高雞泊遭到西北人的攻擊之後,便也急速奔赴黎陽而去。”
山東大儒齊聚黎陽,難道都是爲了攀附楊玄感?這當然不可能,雖然楊玄感文武幹略,禮賢下士,名滿天下,但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橫亙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即便弘農楊氏可以歸結爲河洛世家,在有天然優勢與山東世家拉近關係,但在帝國國政爲關隴貴族所把持,並長期遏制山東貴族的情況下,兩者之間的矛盾根本沒有緩和之可能,所以在皇帝二次東征和山東義軍蜂擁而起,國內國外局勢都異常緊張的大背景下,山東儒士紛紛趕赴黎陽,其中之深意,就不得不多加思量了。
魏徵“含沙射影”的一句話給了魏德深以很大沖擊,他望着魏徵臉上那莫測高深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讓他吃驚的念頭,魏徵應闢於元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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