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川大俠司馬長安三十多歲,相貌俊偉,身高體壯,既有世家子弟的矜傲,又有任俠義士的豪放,氣勢十足,不過其眉宇間隱約藏着一股陰沉之氣,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戒備之心。
司馬長安與司馬同憲僅隔了一天的路程,他帶來了兩個團的壯勇,以奉河內郡府令押運糧草的名義趕到了龍衛府大營。伽藍出於同宗之義,出轅門相迎。兩人同一輩分,初次相見,彼此印象不錯,但雙方心裡都清楚,能否贏得彼此的信任和尊重,將直接關係到未來司馬氏的命運。這是司馬氏第一次公開支持伽藍,必將給山東世家望族以震動,然而,司馬氏自知,此番相助,實際上不是溫城在幫助伽藍,而是伽藍在幫助溫城解決司馬長安這個可能累及整個家族的“禍根”。
本來這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但因爲桀驁不馴野心勃勃的司馬長安有意舉旗造反,導致事情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好在太史堂沒有蓄意隱瞞,司馬同憲也如實相告,於是“難題”便交給了伽藍。
伽藍的真實想法卻與司馬同憲完全相反,他很欽佩司馬長安的志氣和勇氣,在今日尚不明朗的時局中敢於舉旗造反者,不能說都是大智慧,但最起碼那種蚍蜉撼樹的精神難能可貴。在伽藍的記憶中,找不到一位叫司馬長安的義軍首領。或許歷史上的確有這位“造反者”的存在,只不過失敗了。淹沒在了歷史的滾滾潮流中。
然而,今日的伽藍正在試圖改變歷史,而他目前能做的便是去改變歷史人物的命運。歷史最終是由人所創造,把人的命運改變了。歷史是不是也因此而改變?伽藍最近有些得意,原因便是他改變了劉黑闥的命運。劉黑闥迫於河北義軍的生存危機,不得不向河北的貴族集團妥協,不得不帶着十二個團的壯勇加入龍衛軍去遼東戰場。這是伽藍改變劉黑闥的命運的第一步,這一步成功了,那麼蝴蝶效應必然接踵而至,伽藍堅信自己能把蝴蝶效應發揮到極致。
司馬長安的命運也正在改變之中。伽藍不知道歷史上司馬長安何時造反,但現在司馬長安既然在溫城太史堂的脅逼下。不得不離開長平郡,翻越太行山至河北加入龍衛軍,那麼,第二隻蝴蝶的翅膀也開始扇動了。伽藍有信心把這樣一位“敢把蒼天捅個窟窿”的同宗兄弟緊緊地拴在身邊。與自己一起創造司馬氏嶄新的未來。或許,當劉黑闥、司馬長安的命運被徹底顛覆的一刻,也就是中土歷史被改寫的開始。
抱着這樣躊躇滿志的心理,伽藍熱情地接待了忐忑不安的司馬長安。
今年帝國傳得最爲沸沸揚揚的一件大事,不是皇帝的二次東征。而是楊玄感的叛亂。伽藍這位新貴,就是在這場叛亂中一躍而起。楊玄感的“速敗”源自他在造反時機上的選擇錯誤,而這一錯誤則源自伽藍帶着幾十萬河北饑民就食黎陽倉。這是官方的說法,傳得最爲普遍。於是伽藍“功成名就”,他的加官升爵。便是源自這一功勞。伽藍出名了,他在西土的故事迅速演繹爲一段傳奇。帝國的驛站系統雖然非常發達。但訊息傳遞依舊滯塞。司馬長安也是最近纔對伽藍的傳奇故事有所耳聞,哪料突然間,伽藍這位新貴就變成了司馬氏太史堂的嫡系子嗣,如今更是見到了他本人,而且還相對而坐、稱兄道弟、談笑風生。
司馬長安從心理上接受了伽藍。聞名不如見面,一見面,那股撲面而至的凜冽氣勢當即折服了他。這種氣勢不是天生的,而是從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錘鍊出來的,可以肯定,有關伽藍的傳奇十有八九都是真實的。司馬氏能出這樣一位強橫人物,可謂振興有望。
司馬長安的心理悄然發生了變化。以自己的實力舉旗造反,失敗的機率非常大,但人生在世,若想成就一番大業,豈能不做一次豪賭?不過,假若賭輸了,那就一無所有,所以,司馬長安在太史堂的脅逼下,反覆權衡後,還是決定加入龍衛軍,試圖乘機壯大自己,或者,伺機接近皇帝和行宮,只待時機合適,便行雷霆之變。試想,驍果軍裡有司馬德戡,龍衛軍裡有伽藍,都是皇帝和行宮信任、倚重的高級將領,一旦這兩位舉旗“造反”,結果可想而知。
司馬長安也很強悍,一張嘴,就向伽藍要“官”,要做校尉。
他帶來兩團壯勇,的確有討要“校尉”的資本。然而,伽藍一句話,便讓司馬長安駭然心驚,目瞪口呆。
“平原郡的劉黑闥、高雞泊的曹旦、豆子崗的李德逸、清河郡的趙君德和王安已經加入新軍右龍衛府,共計有十二個團的兵力。”伽藍笑着說道,“你來遲了,但好在新軍統帥是觀國公,某副之,併兼領右龍衛府,在軍官人選上有舉薦之權。”
伽藍答應了司馬長安的“非份”要求,不過司馬長安似乎沒有聽到,毫無興奮之色,完全被劉黑闥等義軍首領加入龍衛軍的消息驚呆了。這怎麼可能?是伽藍胡說八道,還是劉黑闥等義軍首領受撫招安了?什麼時候,官匪一家了?
“這是秘密。”伽藍似乎很享用司馬長安的“震驚”,略略停頓了片刻,面露得意笑容,繼續說道,“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是賊,而且還是賊帥,惡名遠揚,所以只能隱姓埋名,用另外的身份藏匿於軍中,而你還沒有舉旗,你還是丹川大俠、地方豪帥,所以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成爲龍衛軍裡的一員。”
司馬長安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消息。他滿腦子疑問,伽藍爲何行此下策?溫城是否知道?劉黑闥等河北義軍首領爲何要加入龍衛軍,搖身一變做了官軍?這裡面到底有什麼驚人的秘密?難道……難道伽藍要造反?要聯合河北義軍,在第三次東征途中,弒殺皇帝?
某一直以爲自己很瘋狂,很大膽,如今才知道,與伽藍的瘋狂大膽比起來,自己拍馬都趕不上。
司馬長安的傲氣、銳氣霎時消散,此刻他除了震驚之外,還有幾分畏懼。原以爲此趟能乘機壯大自己,能爲自己舉旗創造更好的機會,哪料到龍衛軍本身就是個“賊窩”,一支隨時可能會被皇帝“一鍋端”了的“叛軍”,與這樣的軍隊同行,與伽藍這樣的癲狂之人同伍,其風險之大,遠甚至於在長平郡的深山老林裡做個山大王。
伽藍眯起眼睛望着他,目光裡透出一絲輕蔑和不屑,“你莫非畏懼了?”
司馬長安仰天打了個哈哈,色厲荏苒,“你都不怕,某怕甚?”
伽藍輕輕頷首,“造反的目的是什麼?爲了實現這個目的,是不是隻有造反一個途徑?成王敗寇,歷史由勝利者書寫,而要想做個勝利者,你是否知道,首要之務是甚?”
司馬長安凝神沉思,沒有說話。
伽藍也沒有給出答案,馬上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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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送來了消息。
他被母親留在了東都,要迎娶長孫家的女兒,爲此不得不離開龍衛府,也參加不了第三次東征。
好消息是,他的努力終於贏得了成果。經過獨孤氏、李氏等武川系中堅力量的商量,又與以趙郡李氏爲首的河北北方世家磋商之後,遂決定由河陽都尉府的錄事參軍黃君漢、魏郡府西曹書佐柴紹、武陽郡府記室魏徵各領一支地方武裝加入龍衛軍。
正月十五之後,受募的河北新軍將士陸陸續續抵達清河龍衛軍大營。
正月十八,馮翊從關西飛馬而至,奉旨出任左龍衛府雄武郎將,與勇武郎將西行一起,統領左龍衛府十四個團。
龍衛軍副帥果毅郎將伽藍奉皇帝詔令,檢校(兼領)新建的右龍衛府雄武郎將,統領右龍衛府十八個團。
伽藍在規定時間內“超額”完成了龍衛軍的組建任務,其總兵力達到了三十二個團六千五百人,這讓皇帝和行宮非常滿意,下旨犒賞新軍將士,厚賜伽藍良馬五匹、彩物三百段,並命令他加緊整軍訓練,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形成戰鬥力。
正月下,觀國公楊恭仁從行宮所在地高陽趕到了清河,隨其同來的還有監察御史崔遜,而崔遜也兼領了一個新官職,龍衛軍監軍,負責監視刑賞,奏察違謬。
帝國監軍一職不常設,某種意義上,在軍中設監軍,代表皇帝和中樞對軍隊的掌控出現了問題。今上在軍中設監軍,始自第一次東征。第一次東征的時候,遠征軍九道併發,九道大軍裡都設了監軍,而且都是御史兼領,由此可推知皇帝、中樞和軍方之間的關係頗爲緊張。
龍衛軍新建,其中府兵佔據了一半,臨時徵募的新兵佔據了一半,軍隊組成非常複雜,行宮以此爲理由在軍中設置監軍,倒也合情合理,只不過內情不會如此簡單,或許皇帝和中樞對伽藍實力的急劇膨脹有所顧忌了,畢竟由伽藍、西北狼、西北漢虜精銳和河北叛軍降卒所組成的這支軍隊具有相當的危險性,在短期內,這支軍隊肯定不會被皇帝和中樞所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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