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把該算計到的都算計到了,以爲萬無一失,這才自信滿滿地出城,然而,百密一疏,他偏偏疏忽了一件事,事實上他根本不瞭解自己的對手,他想當然地以爲伽藍不過是中土一個普通的貴胄子弟,甚至,他還有非分之念,試圖利用伽藍的狂妄和自大,伺機將其斬殺或者擒獲,以此來打擊中土人的士氣,羞辱帝**隊。
斜陽西垂,高平全身甲冑重鎧,在親衛團的保護下,緩緩走出城門。
烏骨西甕城外便是護城河,越過護城河便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壕溝,壕溝之間更是佈滿鹿砦。如此佈局,可以有效阻礙敵軍的攻擊速度,加大敵軍的攻擊難度。百步外,則是空曠平地,再數百步外則是荒丘和樹林,然後地勢便迅速擡高。
高句麗人在百步外平地上列下戰陣,在戰陣兩翼的荒丘和樹林裡部署下弓箭手。陣後壕溝鋪設木板,開闢出五個進出通道,一旦陣前發生意外,不論是攻擊還是撤退,這五個通道都足以保證軍隊的進出。甕城和大城裡則部署以重兵,嚴陣以待。
高平駐馬停下,左右顧盼,再回首城池上飄揚的大纛和城樓上森嚴甲士,不禁心生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豪邁氣概。
風起,塵揚,戰馬奔騰之聲由遠及近,漸漸淹沒了呼嘯林濤,山巒震顫。
高平舉目瞭望。
山丘之巔,驀然橫空躍出一杆赤金色的幡幢。接着一面血鷹戰旗厲嘯而至。
高句麗人的心跳驟然激烈,呼吸頓時急促。這兩面旗幟代表着中土帝國,代表着帝國禁衛軍,代表着不可阻御的無上力量。高句麗人對它們非常熟悉。熟悉到了恐懼的地步。幡旆獵獵,氣勢凜冽,就如龐大帝國那堅不可摧的雄偉身軀,讓人生出一種無助無力不得不匍匐在地以苟且偷生的卑微感。
第三面戰旗躍入高句麗人的眼簾。那是一面陌生的白龍戰旗,幡旄搖曳,垂旒飛舞,威猛中透出一股桀驁不馴的野性力量。它代表着眼前這支軍隊,而這支神秘軍隊和它神秘的統帥竟敢在此刻孤身涉險而來。給高句麗人的直覺其這一舉動不是莽撞和衝動,而是因爲其擁有絕對優勢,擁有可以摧毀一切的強大武力。
全副武裝的騎士衝出了地平線,躍上了山崗。以一副勇往直前、擋者披靡之勢咆哮着衝向了高句麗人。
戰場上的氣氛遽然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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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崗哨所上的報警號聲此起彼伏,鳴鏑之聲不絕於耳;烽火臺上火光沖天,一股股濃煙扶搖直上雲霄間,把湛藍的天空和豔麗的夕陽塗抹得慘不忍睹。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支厲嘯洪流。
終於,當山崗之巔再無騎士之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但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憤怒。中土人好生狂妄,即便兩戰兩敗還依然傲慢,這種情況下。那位帝國將軍竟然只帶一個團兩百精銳孤軍深入,實際上與其孤身一人到烏骨城下談判沒有本質性區別。如此蔑視高句麗。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平感覺自己被羞辱了,不過憤怒之餘他也愈發焦慮。敵人膽大如斯。顯然有恃無恐。目前局面下,烏骨城極度被動,如果不拋棄城外的同胞兄弟,烏骨城岌岌可危,但一旦毅然關閉城門,拋棄血脈同胞,導致城內士氣低迷,軍心大亂,烏骨城同樣旦夕不保。烏骨城的“要害”被敵人抓住了,敵人當然有恃無恐了。
正在憂心忡忡之際,帝國騎士飛馳而來。
當中一位銀甲騎士分外醒目,他的身下是一匹神駿無比的紫驊騮,他的臉上戴着一張金色的狼頭護具,他的手上倒提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森冷長刀,而在他的前方,則奔跑着一頭威猛的雪獒。
紫驊騮、金狼頭護具、雪獒,這都是人世極品之物,非等閒者無能擁有,也只有帝王或者大權貴方有駕馭之力。此子何等人物?又是出自何等門第?高平突然意識到自己錯誤地估計了對手,對手的實力明顯超出了自己的預計。這對烏骨城來說意味着什麼?是吉兆,還是夢魘?
銀甲騎士一馬當先,衝在隊伍的最前面,豪氣如雲,根本沒把高句麗人放在眼裡,仿若視千軍萬馬如糞土。
高句麗人卻感受到了威壓,尤其在看到八個面帶黑狼頭護具的騎士緊緊跟隨在銀甲騎士之後,一字排開,駿馬長刀,氣勢如虎,更是倍感重壓。
“嗚嗚……”號角響起,兩隊帝國精騎突然停下,左右列陣,馬槊平端,攻守兼備。
五十步之後,號角再起,又一隊帝國精騎停了下來,鋒矢列陣,馬槊高舉,蓄勢待發。
又是五十步,最後一隊帝國精騎突然變陣,以弦月爲形,扈從於伽藍和八個西北狼之後。
三十步後,八個西北狼勒馬停下。
伽藍右手刀,左手旗,孤身一人,再進二十步。暴雪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大旗插地。長刀倒佇。
伽藍目視前方,緩緩舉起雙手。
萬衆矚目之下,高平別無選擇,唯有催馬上前。他不能退縮,甚至都不能猶豫,否則他的士氣會受到打擊,他個人的榮耀會遭到玷污。他不得不佩服眼前這位帝國將軍,以如此“光明磊落”之手段,硬是把自己逼得毫無迴旋餘地。
他的部屬和親衛們“自覺”地“遵守”了中土人“強加”給它們的規則,在三十步外勒馬停下,刀槊齊舉,弓弩齊開,一觸即發。
高平再進二十步,與伽藍相距十步,然後頷首爲禮。
伽藍緩緩放下左手,右手在高句麗人箭矢的密切“關注”下,緩緩掀開了金狼頭護具,露出他那張年輕、英俊、自信而冷峻的面孔。
伽藍橫眉冷對,殺氣凜冽,一言不發。
高平必須開口,因爲無謂的自尊而對峙毫無意義。此刻時間就是生命,中土人的馬軍正在南北兩城的城外大肆殺戮,中土人的步軍則已經殺到了靉河河岸,切斷了高句麗人撤往鴨綠水的路,中土人的這些舉措很明顯就是要挾城外的高句麗人來脅迫城內守軍投降,所以,早一點達成協議,即便這些協議是口頭的,到了明天就會被推翻,也能給高句麗人贏得更多的時間和保存更多的生命。
“將軍尊姓?”高平和顏悅色的問道。
伽藍的眼睛慢慢眯起,就像狼看到獵物一般射出殘忍而貪婪的目光。
高平大約有四十多歲,身材中等健碩,寬額長鬚,面相和善,卻給人一種老於世故的圓滑感。高平的確精明,工於心計,不過精明過頭了。像他這樣的高句麗權貴自小接受的都是中土教育,都會說一口中土話,寫一筆好看的中土字。這時候他做爲投降者,理所當然要放低姿態,要用中土話進行談判,不料他自尊心作祟,非要用高句麗話故意刁難伽藍。
伽藍的眼睛眯得越小,殺氣越是濃烈。
高平有些惱怒,更有些難堪,知道自己因爲一開始就墜入此人的算計而耿耿於懷,以致於心態失衡,結果愈發被動。高平不得不給自己找個臺階,他衝着伽藍筆劃了幾下,示意要尋個翻譯。伽藍還是不予理睬。高平也不管他了,反正此子自視甚高,不把高句麗人放在眼裡,當然也不會在乎自己尋個翻譯上來。他轉身衝着背後的部屬做了個手勢,還喊了一句,想叫一個人上來充充場面,但他的喊聲尚未結束,就看到部屬親衛們突然瞪大了眼睛齊齊驚呼,有眼明手捷的則擡手射出箭矢。
高平駭然轉身,視線所及,只見數道寒光就在眼前,還有一道閃電遮蔽了天空,耳畔更有令人魂飛魄散的厲嘯,還有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雷吼。高平本能地抱頭躲閃,想躲過近在咫尺的數道寒光的襲擊,但這樣一來他就徹底陷入了被動,無從應變,只有被動挨打。寒光及體,火星四射,飛劍與重鎧相擊,發出刺耳撞擊聲。高平肝膽俱裂,張嘴發出驚恐呼號。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臉上,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疼,彷彿整張臉都給撕裂成了碎片,然後他便感覺自己騰空飛了起來,被一股橫空而至的力量撞得倒飛而起。
暴雪撲倒了高平。
高句麗人的箭矢射空。
烈火一聲狂嘶,四蹄騰空,伽藍長刀在手,人馬合一,雷霆而上。
“嗚嗚……”中土人的號角突然撕裂了黃昏,八個西北狼如狂風一般席捲而至。
“弦月”動了,如圓月彎刀,在平地上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迸發出刺耳的厲嘯,迎着敵人一刀剁下。
“鋒矢”厲嘯,如巨箭破空,擋者披靡。
龍衛精銳兩翼齊動,如雄鷹張開的雙翅,捲起沖天塵土,響起陣陣驚雷,直殺敵陣。
“嗷……”暴雪再吼,如掠空流星,如劃空閃電,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射向了高句麗人。
高句麗人驚惶失措,手忙腳亂,或拉弓再射,或催馬而上,或厲聲嚎叫,報警的號角聲也是淒厲響起。
高平兜鍪已落,臉上鮮血淋漓,雖痛苦不堪,卻極力掙扎着想站起來,想與部屬親衛們立即會合一處撤回城內。然而,當他極力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湛藍的天空,也不是血紅的夕陽,而是一把冷森森的長刀,還有一張金燦燦的狼頭護具。
“殺!”伽藍暴聲怒吼,氣勢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