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種事對皇帝來說習以爲常,但也要看對象,伽藍和龍衛軍對皇帝忠心耿耿,爲皇帝捨生忘死,建下了蓋世功勳,是一把好刀,就目前帝國政局來說,皇帝不會收刀入鞘,相反,皇帝爲了逆轉政局,會繼續揮舞這把刀。
第二次東征期間,皇帝用這把刀斬落了楊玄感及其同黨,重創了帝國保守勢力;第三次東征期間,皇帝又用這把刀摧毀了高句麗,雖過猶不及,但這把刀的鋒利程度卻已是舉世皆知。那麼,東征結束後,皇帝手裡的這把刀,將砍向何處?
伽藍豁然頓悟,對皇帝的遠見卓識和堅韌毅力大爲敬佩。
東征結束了,帝國接下來是“安內”,還是“攘外”?當然是攘外。正是因爲來自大漠北虜的威脅越來越大,皇帝才發動了西征和東征,試圖在大漠北虜尚未對帝國發動戰爭之前,搶先一步削弱西土諸虜和遠東諸虜的實力,遏制東北西三大地域的外族勢力結盟共擊中土之可能,確保帝國安全和中土之統一。
如今帝國國內矛盾爆發,國內叛逆蜂起,都是因爲年復一年的攘外戰爭對國力的過度損耗所造成,因此,接下來帝國的當務之急雖然是“安內”,但假如停止“攘外”大計,任由大漠北虜發展和壯大,那麼很顯然,在外部威脅越來越大,南北戰爭隨時都會爆發的情況下,安內會變得異常困難,甚至會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所以,“安內”雖然急迫,“攘外”大計也要繼續進行。
當然,以目前帝國局勢來說,在西征、東征之後,再進行大規模的北伐已不現實,帝國已沒有足夠國力以戰爭手段來打擊大漠北虜。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以政治上的合縱連橫並輔以局部戰爭來緩解大漠北虜的威脅,繼而竭盡全力拖延南北戰爭的爆發,給帝國贏得穩定國內局勢和恢復國力的足夠時間。
如此一來。皇帝把伽藍趕出軍隊,卻任命他爲涿郡太守,同時撤消龍衛軍編制,卻又把這支軍隊繼續交給伽藍指揮。其原因就不言自明瞭、
伽藍又幹回老本行了。伽藍在西土的時候便是雙重身份,明爲西北軍衛士,暗爲老狼府秘兵,執行的都是裴世矩所擬製的西土策略。現在他“升級”了,還是雙重身份。明面上他是涿郡太守,暗地裡卻統率秘軍,執行的是皇帝和中樞所擬製的“攘外”策略,其目標便是北方諸虜。不過這種事見不得光,一旦擺到明面上,以東。突厥和鐵勒人爲首的北方諸虜聯盟必然以此爲藉口,與帝國交惡,甚至主動發起攻擊。不斷向帝國施壓。以試探帝國的反應,倘若帝國示弱,接下來便是“狂風暴雨”,北疆防禦必定陷入深重危機。
伽藍沉思良機,衝着裴世矩深深一拜,“請明公面授機宜。”
裴世矩欣慰一笑。對伽藍的表現非常滿意,他輕輕搖手。低聲說道,“你對北虜瞭解甚多。你且說說。”
伽藍從西土打到遠東,當然對北虜甚是瞭解,再加上他對歷史發展的預知,使得他對天下大勢的認識總是高人一籌,而從裴世矩的角度開看,伽藍以較低的身份地位以及幾乎是完全閉塞的消息來源,竟然能夠與帝國中樞一樣預測到未來,而擁有這種高瞻遠矚的能力,實在是天賦異稟,理所當然要人盡其才。
伽藍也不謙讓,侃侃而談。
西土局勢雖有反覆,但已經達到了削弱西突厥,打擊鐵勒,重創吐谷渾,臣服西域諸國的目的。如今西突厥的戰略重心在蔥嶺以西,所以表面上看西突厥再次進入了西域,並在西域與中土形成了抗衡之勢,但實際上正是因爲這兩大強橫勢力瓜分了西域,造成西土諸虜不得不在兩大強者對抗的夾縫中艱難生存,他們誰也不敢得罪,由此也就困守一隅,無法發展壯大,繼而也就無法對兩大強者形成威脅。
遠東局勢雖然一邊倒,表面上看帝國在軍事上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但實際上帝國卻陷入了政治上的被動。爲了維持帝國在遠東的政治利益,帝國不得不把勢力範圍拓展到半島,在重建高句麗的同時,代替高句麗鉗制遠東諸虜,以維持遠東地區的穩定。當然,這一國防和外交戰略,雖然對內來說加重了國力的耗費,加深了國內的政治危機,但對外來說卻彰顯了帝國的強大,可以有效遏制遠東諸虜的野心。其中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暫時沒有結論,相關證據還要從遠東局勢的發展,以及漢虜之間必然存在的南北對抗的發展中,逐步求證。
大漠北方局勢也是一邊倒。當年先帝在大漠上合縱連橫,分裂了強大的東。突厥,給予其毀滅性打擊,其後東。突厥歸附帝國,在帝國的庇護下休養生息了近二十年,如今它已經重新崛起,並迅速發展壯大,南北雙方再次形成了對抗。這是歷史的宿命,歷朝歷代都逃脫不了這一宿命,都必須面對南北戰爭這個殘酷的現實。今天的現實是,帝國在實施攘外策略的過程中,在遠東遭遇到了重大挫折,軍隊損失慘重,國力損耗驚人,而東征結束後,帝國有限的軍隊要分出一部分鎮戍遼東,如此一來,北疆鎮戍的兵力就嚴重不足,而用來平定國內叛亂的軍隊更是寥寥無幾。
接下來南北對抗如何發展不言而喻。大漠北虜面對如此良機,即便不主動南下入侵,也要以連續不斷的挑釁來打探帝國的虛實,試探帝國的底線,所以,在新一輪的南北對抗中,帝國不能被動應戰,必須主動出擊,必須給大漠北虜以連續打擊,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讓大漠北虜摸不清帝國的虛實,繼而讓帝國贏得實施和完成攘外戰略的足夠時間。
在帝國整個北疆區域裡,正面與大漠接壤的是代北道,包括定襄郡、馬邑郡和雁門郡。這是南北戰爭的主戰場。
在代北的東面就是東北道,包括幽燕、遼西和遼東。其中涿郡便是代北道和東北道的接壤地,由此向北,便是北方大漠區域和遠東區域的分界線。
在代北的西面則是靈朔道,也就是大河河套地區,包括靈武郡、五原郡、榆林郡和朔方郡等。由此向西北,便是金山(阿爾泰)山脈,也就是北方大漠區域和西域的分界線。
北方大漠諸虜若要南侵,有三條道路,一是由代北南下入太原,一是由靈朔南下入關中,一是由涿郡南下入河北。靈朔道有西北軍鎮戍,再加上大河和橫山天險,暫時無憂。代北道有代北軍鎮戍,再加上長城和雁門關兩道天險,也是易守難攻。而由涿郡南下入侵,也有長城和太行山兩道天險,北虜輕易不會選擇這條路線,但現在的問題是,高句麗遭到毀滅性打擊後,遠東諸虜人人自危,此刻東。突厥必定竭盡全力進入遠東地區,以代替高句麗在遠東的盟主地位,如此便可與遠東諸虜形成聯盟,繼而聯手從涿郡方向南下入侵,則帝國首尾難以兼顧,顧此失彼之下,極有可能遭到重創。
所以,當務之急是,帝國必須想方設法撫慰和結盟遠東諸虜,阻止大漠北虜的勢力進入遠東地區。
“帝國發動東征,以連續三年的戰爭摧毀了高句麗,向遠東諸虜闡明瞭中土堅決阻止遠東諸虜與大漠北虜結盟,以維護中土根本利益的堅定決心,所以,就未來遠東局勢而言,帝國在遼東的駐軍,完全可以起到威懾遠東諸虜、阻止遠東諸虜結盟大漠北虜的作用。某相信,遠東諸虜絕不敢捋帝國虎鬚,重蹈高句麗之覆轍。”
伽藍最後總結道,“同時,帝國在西征中滅亡吐谷渾,在東征中摧毀高句麗,都向大漠北虜傳達了一個清晰的訊息,只要域外勢力威脅到了中土的根本利益,帝國必然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其抹殺。可以預見,大漠北虜必然會提高警惕,會更加謹慎,對抗中土的決心也更加強烈。既然南北戰爭不可避免,大漠北虜理所當然要積極備戰,因此,帝國在大漠諸虜中進行合縱連橫,不惜代價打擊和削弱北虜實力,已經迫在眉睫。”
裴世矩用心聆聽,頻頻頷首,毫不掩飾自己對伽藍的讚賞。伽藍是他看着長大的,也是在他的庇護下成長的,如今有了驕人成就,他當然老懷欣暢。
“明公,計將何出?”伽藍終於還是問到了實質性問題。我既然領悟了皇帝把我安置在涿郡的意圖,那麼接下來我該幹什麼?
“北面牙帳裡有幾個重要人物。”裴世矩慢條斯理地說道,“啓民可汗有三子。長子阿史那咄吉世,現爲牙帳始畢可汗。次子阿史那咄慄,現爲俟利弗設。第三子阿史那咄苾嗣,現爲莫賀咄設。第四子阿史那咄捺,現爲叱吉設。牙帳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那便是可賀敦義成公主。另外,始畢可汗義結金蘭的兄弟,俟利發史蜀胡悉,謀略出衆,不容忽視。”
伽藍沉吟不語。這些信息,他當然知道,毋須裴世矩贅述,只是裴世矩如今鄭重其事地一一道來,顯然另有所指。他到底想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