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日,白狼塞。
俟利弗設阿史那咄慄於清晨時分接到消息,俟利發康鞘利及其麾下五千精騎遭到中土人的突襲,全軍覆沒。
戰局顛覆了,突厥人危在旦夕。這是俟利弗設最不想看到,也是最不想承認的結果,但如今它變成了殘酷的現實。
抱着傷痛和焦慮,俟利弗設急書雲內城,命令急調五萬控弦南下白狼塞,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通始畢可汗與主力大軍的回家之路。
又急書叱吉設阿史那咄捺,詳述代北戰局之劇變。你的利益是建立在突厥人的整體利益之上,假若突厥人整體利益遭受空前打擊,你的利益又豈能保全?值此突厥人生死存亡之刻,理應兄弟齊心一致對外。阿史那咄慄以兄長的身份懇求叱吉設阿史那咄捺,全力攻擊燕北,不惜代價拖住燕北鎮戍軍,給己方大軍攻克白狼塞創造有利條件。
阿史那咄粟在信中反覆闡述和分析戰局:今伽藍及其主力雲集於白狼塞,做好了與白狼塞共存亡之決心,接下來的仗將異常艱苦,但給白狼塞提供支援的唯有燕北,假若叱吉設的南方軍團能攻陷燕北,斷絕白狼塞之後援,則戰局必然對突厥人有利。阿史那咄慄希望叱吉設能理解代北戰局,盡最大努力完成突厥大軍安全撤離中土之戰略目標。
阿史那咄慄又急書牙帳,並奏稟可賀敦義成公主,詳述當前戰局之危機。雖然始畢可汗與支持他的牙帳激進勢力戰敗於中土,十分有利於可賀敦和大葉護等牙帳保守勢力在政治上取得優勢,但前提是,突厥大軍不能大敗,不能讓牙帳崩潰,更不能讓大漠諸虜大聯盟就此分崩離析。然而,現在的局勢正在向最爲惡劣的方向發展,這一趨勢對突厥人的整體利益是極爲不利的,爲此阿史那咄慄只能向牙帳保守勢力求援。懇請他們以大局爲重,以突厥人的未來爲重,齊心協力,共度難關。
阿史那咄粟又急書屯駐陰山南麓及定襄郡一線的北虜大軍。這支軍隊的任務是保護代北戰場的另一個側翼,監控和防禦靈朔地區的中土西北軍。防備己方大軍在決戰期間遭到這支軍隊的打擊。中土西北軍的強悍人所共知。中土很多次遠征大漠其主力都是西北軍,相比較而言,代北軍對北虜的威脅要小一些,所以北虜這支軍隊所承擔的任務很重。但阿史那咄慄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命令這支軍隊的統帥即刻調出一半兵力約兩萬控弦進入雲內城,以便自己可以從雲內再調兩萬大軍南下救援。
阿史那咄慄又遣特使翻山越嶺繞過白狼塞,日夜兼程趕赴善陽城,請善陽城守將再調兵力攻打白狼塞,與自己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此特使的另一個任務是以最快速度趕至雁門前線。向始畢可汗呈遞阿史那咄慄敦促撤軍的密信。
做完這一切,阿史那咄慄已經很累了,但他強撐身體召集軍議,要求各軍於當日下午繼續展開攻擊,只不過這次投入的兵力更多,以確保攻擊主力的安全。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阿史那咄慄拖着受傷的身體,親臨前線指揮作戰。
同日,康鞘利與殘部逃到了距離白狼塞大約八十里外的桑北口。
康鞘利極度沮喪。這次近乎全軍覆沒的大敗徹底摧毀了他對這場南北決戰僅存的一點信心。
白狼塞被中土人奪回,桑乾鎮亦被中土人奪回,南下突厥大軍給中土人攔腰砍爲三截,假若句注要塞也給中土人奪了回去,那麼可以肯定。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始畢可汗與他的主力大軍必定敗亡。這是中土人設下的一個大圈套,一個大戰略,至今日它已露出獰猙而恐怖的真面目。
康鞘利對戰局的推衍越是深入。越是有一種被層層繩索捆住的無力無助感。突厥人目前唯一的優勢就是人多,控弦多達三十餘萬。僅雁門戰場上便有十幾萬,但可笑的是,人多正是中土最大的優勢,與中土比人多簡直是笑話,太荒誕了。而中土其他的優勢則更多,有地形之利,有人和之利,還有本土作戰的巨大優勢,這一仗無論怎麼推算突厥人都沒有勝算。康鞘利真想質問一下始畢可汗和牙帳裡的那些堅定的主戰派,你們憑什麼認定自己能打贏這一仗?
事已至此,埋怨沒有用,這一仗還得繼續打下去。康鞘利急書善陽,調主力攻打白狼塞。至於桑乾鎮方向,考慮到句注要塞對始畢可汗和主力大軍的重要性,丟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句注要塞不丟,始畢可汗和主力大軍隨時可以撤回代北戰場,到那時攻擊桑乾與句注一線的中土人唯有避其鋒芒撤入樓煩關,如此則桑乾之危自解。
所以康鞘利命令善陽守軍,僅派一部人馬隔黃花水與桑乾鎮的中土人保持對峙即可。中土人不主動打過來,我們又何必主動打過去?中土人的目的不過是包圍始畢可汗,而我們則迫切需要始畢可汗撤軍,雙方如此部署,正好相得益彰,有異曲同工之妙。
八月二十五日,桑乾鎮戰場,武牙郎將張倫率三千代北兒郎拼死阻御北虜的攻擊。在句注要塞,馬邑太守王仁恭指揮代北主力軍浴血攻堅,戰鬥打得非常慘烈。
八月二十五日,雁門戰場,始畢可汗與莫賀咄設依舊是督軍猛攻,而帝國皇帝則坐鎮城樓,從容指揮,甚至有閒心與黃門侍郎裴世矩擺棋對弈。
八月二十五日,俟斤康蘇密遵從始畢可汗之令,在繼續保持對崞城攻擊的同時,調主力猛攻崞山。
鎮戊崞山的驍果第二軍頑強堅守,但崞山防禦線是臨時所建,並不牢固,加上驍果第二軍連日作戰疲憊不堪,損失慘重,而北虜卻攻勢如潮,導致防線岌岌可危。
關鍵時刻,太原援軍終於趕到了。八月二十五日下午未時正,左屯衛大將軍雲定興率兩萬援軍抵達崞山戰場。
這段時間,雲定興可謂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他於本月初皇帝北上巡塞之日起,便想盡一切辦法徵召軍隊,但山西、河東諸鷹揚要麼百般推諉、遲遲不至,要麼敷衍了事,派出老弱士卒濫竽充數。好在山西、河東撫慰大使唐國公李淵遵從聖旨,派遣次子李世民與麾下數員大將率一萬五千人馬日夜兼程趕赴太原,算是救了雲定興的急。
但李淵所遣的一萬五千將士中,府兵不足三分之一,其中一萬餘人都是剛剛投降或者被俘的河東叛軍。李淵不願血腥殺戮,殘酷鎮壓,無奈之下遂就地整編,並緊急送往代北戰場,也算是“一箭雙鵰”了。實際上不論這些叛軍將士現在是何種心理,只要到了代北戰場,看到入侵的北虜,必定會爲保家衛國而浴血奮戰。北虜是中土人世世代代的敵人,與敵人相遇,當然奮不顧身、一往無前、誓死相搏了。
然而,有勇氣有士氣並不代表就有擊敗北虜的戰鬥力,這支軍隊的武力實際上並不值得期待,但云定興已經顧不上了這些細枝末節了。
十四日,他接到皇帝被困雁門的消息,差點就沒有一夜白頭。他手上無兵拿什麼去救援皇帝?但他在太原卻遲遲不去救援皇帝,肯定是死路一條。這時候唐國公李淵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代表李淵北上勤王的李世民則是掌控他生死的“奪命判官”,假如李世民故意爲難他,拖延北上的時間,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好在李世民非常配合,得知皇帝被困雁門,馬上督軍日夜兼程急行軍,於二十二日抵達太原首府晉陽城。
雲定興親自出城相迎,於二十三日也就是皇帝被圍雁門的第十天,終於率援軍從晉陽城出發了。
雲定興督軍急行,三百餘里路程兩天多時間就走完了。就在崞山防線搖搖欲墜之際,太原援軍抵達崞山戰場。雲定興和將士們不待喘口氣便衝了上去,奮勇廝殺,重新穩固了防線。
康蘇密親眼看到中土援軍來臨,大感不安,一邊急報始畢可汗,一邊急書由偏道攻打樓煩關的軍隊,命令他們火速撤回。
在康蘇密看來,突厥人已經失去了贏得這場決戰的最佳機會。突厥人贏得戰爭的最佳機會就是在中土援軍沒有抵達戰場之前攻克雁門,擒下帝國皇帝。如今中土援軍已到,其後續援軍必然源源不斷而來,突厥人肯定阻擋不住中土軍隊的猛烈攻擊,所以始畢可汗不得不面對現實,不得不下令撤軍,不得不吐出到嘴的獵物。而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撤離崞山戰場,主力一走,攻打樓煩關的那支軍隊便陷入了中土人的包圍,必死無疑,但那些都是康蘇密的族人,絕不能拋棄。
這邊康蘇密信心動搖,瞻前顧後,已經沒有了攻擊慾望,而那邊的雲定興也是焦慮不安,愁眉不展。以他目前手上的兵力,他打不到雁門,如果強行攻擊,反而有被北虜人擊敗的可能,畢竟援軍裡有一半將士都是剛剛收編的叛軍,若是在激戰之刻掉頭一跑,整個崞山防線就完了。
雲定興不敢打,而李世民也沒有積極進攻的想法,他同樣擔心自己的軍隊有臨陣崩潰之危,但形勢擺着這裡,不進攻,任由皇帝在雁門飽受北虜的打擊,那將來“秋後算帳”,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尤其唐國公李淵,承受的危機更大。李世民思來想去,向雲定興獻了一個“疑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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