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答案

“精絕女冠與我們不是巧遇,而是盯上了我們,並且預先佈下殺陣,對我們做出了威脅,發出了警告。”

楚嶽把下午的事簡要說了一下。

傅端毅和西行互相看看,神色頓時凝重。

普通人或許不知道樓觀道和寒笳羽衣在西北的份量,但老狼府和老狼們知道。自大隋立國以來,樓觀道在西北邊陲事務中一直髮揮着重要作用,很多時候,他們甚至直接參與西土策略的制定和執行。這可以理解,西北是樓觀道的根基之地,是信徒最爲衆多之地,西北的局勢直接關係到樓觀道的生存,樓觀道理所當然要憑藉自己的力量影響西北局勢,最大程度地維護自己的利益。

樓觀道是中土道教的北派,與南派的上清道鼎足而立。老狼府當然指揮不了他們,長安也無法直接調用。西北的樓觀道士都聽樓觀法主的命令,雖然長安的玄都觀是大隋官方道教之首觀,其觀主還是前朝樓觀道“田穀十老”之一的王延,今日樓觀法主岐暉的師叔,但樓觀道士只認法主,不認官方的道教首領。

寒笳羽衣向西北狼發出警告,足以說明樓觀道對今日西土局勢有自己的看法,樓觀法主已經授權寒笳羽衣,在這個關鍵時刻影響甚至干涉西北局勢的發展。這種事樓觀道不是第一次幹了,過去老狼府的西土策略一旦與樓觀道的西北利益產生衝突,樓觀道就對老狼府展開“夾擊”,從長安和西北上下兩個層面干涉老狼府。這一次,樓觀道又想幹什麼?

“伽藍,你和精絕女冠雲山霧罩地各打玄機,可曾試探出什麼?”傅端毅問道。

“她對我的去向十分關注,似乎有阻止我北上敦煌的意思。”

西行臉色驟冷,“難道去年伊吾道一戰,背後還藏着樓觀道的黑影?”

伽藍搖頭,“無從揣測。我曾懷疑過,但師兄至今沒有查到樓觀道有介入伊吾道一戰的蛛絲馬跡,所以不好胡亂猜疑。依照過去的經驗,樓觀道輕易不與我們西北狼直接接觸,但這一次寒笳羽衣竟然親自找到我們頭上,而且還預設埋伏以爲恐嚇,這就不同尋常了。”

“事出反常即爲妖。”傅端毅冷笑道,“你昨天剛剛抵達冬窩子,而且還是在突厥人的裹挾之下,即便是今天,你和你的駝隊還在突厥人的監控之下,突厥公主的行帳甚至直接設在你的營地裡,除了極個別的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你到了冬窩子。然而奇怪的是,寒笳羽衣不但找到了你,而且還預設埋伏,這說明什麼?”

“說明寒笳羽衣和老狼府有密切聯繫。”西行說道,“但令人不解的是,老狼府處心積慮要把你送進陷阱,而寒笳羽衣卻蓄意阻止,這是爲什麼?”

“如果把長安來的兩個貴胄子弟和樓觀道聯繫到一起,這個答案就很簡單。”傅端毅的口氣頗爲驕狂,似乎他說出來的話就絕對正確,不容反駁,“長孫無忌是長孫都尉的弟弟,李世民來自隴西李,關中本土郡姓望族和虜姓高門攜手而來,顯然與長安局勢有關。”

“今日陛下恩寵和信任山東、江左望族,崇尚江左上清道,關隴望族尤其是受讖言拖累的隴西李氏因此遭到壓制,而靠讖言東山再起的樓觀道與現今流傳‘楊氏將滅,李氏將興’的讖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再加上樓觀道與關中望族交往密切,由此樓觀道也失寵於陛下。”

“唐國公李淵與樓觀法主岐暉是至交好友,兩人各自代表了關隴望族和樓觀道的切身利益。現今雙方在利益上有共同訴求,值此中土和西土形勢越來越嚴峻之際,雙方當然聯手,所以長孫無忌和李世民來了,寒笳羽衣也緊隨而至,其目的就是一個,以西北局勢影響中土局勢,繼而影響長安朝局,爲自己謀取更大利益。”

帳內衆人齊齊望着他,覺得此人雖然盛氣凌人,舉手投足之間鋒芒畢露,但這番話倒是說得頗有見地,還是有些真知灼見,真才實學,可惜的是,他這話說了等於沒有說,對解決眼前問題毫無幫助。

“老狼府和樓觀道無論在西土策略上還是彼此利益上,都屢有衝突,尤其自師傅主掌外事以來,這種衝突尤爲明顯,雙方合作的可能微乎其微。現在老狼府雖然易主了,長孫氏當家,但衝突依舊,關隴望族所需要的利益和樓觀道所需要的利益差別很大,這就是長孫氏蓄意出賣西北老狼,而寒笳羽衣卻有意阻止的原因所在。”

“文謙兄,休要聒噪。”江都候不滿地喝叱道,“對策呢?你有甚對策?我們要去河西,要去長安,要橫跨整個大西北,這一路上都有樓觀道,假如此事處置不好,恐怕咱們連敦煌都到不了。”

“我們勢單力薄,不到迫不得已,不可得罪樓觀道。”布衣手撫長鬚,慎重說道。

“伽藍,不要再想了,有甚好想?”阿史那賀寶衝着伽藍叫道,“大夥兒一起出手,把精絕女冠拿下,把樓觀的雜毛老道統統砍了,然後丟到突倫川喂狼。”

“直娘賊,胡說甚!”江都候瞪着牛眼罵道,“不知死活的胡兒,把你的鳥嘴閉上!”

阿史那賀寶哈哈大笑,“漢兒膽子忒小,竟然一羣雜毛老道唬住了。怕甚?待咱拿住了精絕仙女,剝光了仔細看看,是否長着三頭六臂一雙翅膀,竟然把一羣漢兒嚇成這樣。”

一羣西北狼不約而同地盯着他,眼裡充滿不屑和鄙夷,這個胡賊,當真是地地道道的野蠻人。伽藍竟然會和這種蠻兒稱兄道弟,也不怕丟人。

伽藍倒不覺得丟人,他衝着賀寶搖搖手,示意他注意場合,這時候大家都在說正事,不要隨着性子胡說一氣。賀寶就是服伽藍,嘿嘿一笑,把嘴巴閉上了。

“薛先生,你久居長安,深諳國事,能否推測一下寒笳羽衣、長孫無忌和李世民同時出現在婼羌城的原因?”

伽藍轉目望向坐在角落裡的薛德音,笑着說道,“如今大家同處險境,務必齊心協力,同舟共濟,尤其需要互相信任,這樣纔有可能返回中土。”

薛德音沉默不語。

“如果薛先生與隴西李有舊,或者與樓觀道有香火之緣,可以通過他們安全抵達敦煌,我可以把先生一家先行送到鄯善鷹揚府。”伽藍繼續說道,“不過,你必須留下,一來你要兌現給我們的承諾,二來你知道我們太多的秘密,我暫時還不能放你走。”

薛德音還是沉默不語。

傅端毅望着薛德音,再看看伽藍的臉色,再想想伽藍的話,立時意識到什麼,當即質問道,“薛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皇帝赦免薛家的聖旨還沒到,你就先得到了消息,弘化留守元弘嗣甚至調用鷹揚府的衛士保護你急速返回長安,這其中必有原由。”

薛德音挪動了一下身軀,似乎想把自己藏得更深。

傅端毅冷聲說道,“我是裴氏留在老狼府的最高官員,我知道你一家流放且末,但我從未接到師傅要加害你一家的書信或者口訊。師傅和御史大夫裴蘊雖然同出河東裴氏,但師傅是高齊舊臣,裴御史則來自江左南陳,兩人之間並無深厚私交,相反在利益上屢有衝突。”

“去年伊吾道一戰,老狼府遭到重創,不過還是成功的把泥厥處羅可汗送到長安,功過足以相抵,然而,正是裴蘊的彈劾,還有來自江左的內史侍郎虞世基的攻擊,師傅不得不引咎請罪。在江左權貴和關隴權貴的聯手夾擊下,朝堂上的山東權貴抵擋不住,師傅被迫讓出了老狼府的控制權。”

“薛先生的父親也是高齊舊臣,說起來與師傅同出于山東。我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也不太清楚薛老先生爲何被陛下縊殺,但就兩人同出于山東來說,師傅絕不會加害薛家,更不會幫助裴蘊謀害薛家。再說,現在主掌老狼府的是關隴長孫氏,主掌隴右十三郡軍事的是關隴元氏,師傅留在西北的力量已經寥寥無幾,即便要加害於你,也不會對你薛家造成致命傷害。”

“所以……”傅端毅的聲音愈發驕狂,“你在欺騙伽藍,在欺騙我們。”

帳內的氣氛陡然緊張。

“薛先生……”江都候怒睜雙目,厲聲喝道,“可有話說?若是蓄意誆騙,休怪咱翻臉無情。”

黑暗裡傳來一聲嘆息。

“某的確知道一些事情。”薛德音緩緩說道,“今夏皇帝率百萬大軍遠征高麗,大敗而回,其中近三十萬將士戰死疆場。”

帳內鴉雀無聲。

阿史那賀寶不會東土話,不知道薛德音說了什麼,看到衆人面露驚色,大爲好奇,但又不好貿然相詢,很是焦急。

石蓬萊、楚嶽、魏飛和陽虎都不知道大隋遠征高麗,但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想到百萬大軍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高麗國打敗了,而且近三十萬將士戰死疆場,這簡直是癡人說夢的事。高麗國的軍隊有三十萬嗎?一個蠻藩拿什麼擊殺大隋近三十萬將士?突厥人強盛時期有控弦之士數十萬,卻一次次敗於大隋,而大隋沒有一次出動過三十萬以上的大軍。大隋被高麗擊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知道大隋遠征高麗並且失敗的人,這個帳內寥寥無幾,但他們的消息來自於老狼府,而流配且末的薛德音又從何得知?

“遼東距離且末有萬里之遙,老狼府不過剛剛得到消息,西土知此消息的人更是屈指可數,先生卻從何得知?”傅端毅急切問道。

“撤離且末前某曾接到弘化留守元弘嗣的書信。”薛德音說道,“大敗之後,皇帝嚴懲領軍將帥,而大隋十二衛府的將帥們大都出自關隴,戰死遼東的將士則大都來自河北河南和山東,這導致朝野上下的矛盾非常激烈,但即便如此,皇帝依舊決定發動第二次遠征。爲緩和各方矛盾,皇帝下旨大赦,這其中既包括過去受太子(楊勇)和漢王(楊諒)連累的官員及家眷,也包括高熲(jiong)、賀若弼等冤死老臣的後人,同時大量起用山東、江左將帥。我們薛家就是因此受益,也在赦免之列。”

“元弘嗣爲何急於將薛家接回長安?你又爲何蓄意欺騙伽藍?這其中藏有什麼秘密?”傅端毅追問道。

“沒有秘密。”薛德音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什麼異常,“元留守只是考慮到西土局勢不好,擔心我們出事。某也沒有欺騙伽藍。裴蘊和裴世矩同出於河東,又同爲皇帝近臣,而某家大人和裴世矩向無交往,裴世矩當然可能送個人情給裴蘊。”

“這話騙得了伽藍,騙得了他們。”傅端毅手指布衣、江都候等人,陰惻惻的笑道,“想騙我?做夢去吧。”

薛德音沉默不語。

帳內衆人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傅端毅那張臉更是陰森,讓人望而生畏。

“遠征高麗,註定了要失敗。”薛德音的聲音再度響起,“西征吐谷渾的勝利不僅僅是皇帝的勝利,也是山東和江左權貴的勝利,而東征高麗如果再度勝利,皇帝武功蓋世,那麼山東和江左權貴不但深受寵信,更會鼓動和幫助皇帝進一步打擊關隴權貴。”

“十二衛府的將帥基本上出自關隴,公卿大臣也大都出自關隴,聖主雖然寵信和重用江左、山東權貴,牢牢控制了內廷和中樞,但外廷和軍隊中的關隴實力過於龐大,兩者對抗,東征必然失敗。”

“失敗之後,皇帝名正言順地打擊關隴權貴,重用山東、江左權貴,由此進一步激發了朝野上下的矛盾。河北、河南和山東等地的暴民蜂擁而起,前赴後繼,屢剿不止,其背後的原因正在如此。這種情況下,皇帝沒有選擇,只有馬上發動第二次東征,以東征的勝利來贏得顯赫武功,以顯赫武功來鞏固他的皇權,以強大的皇權來遏制和削弱關隴權貴對王國的實際控制。”

“關隴權貴的反擊愈發暴烈,第二次東征註定了還是失敗。”

伽藍恍然大悟。

禮部尚書楊玄感,兵部侍郎斛斯政,弘化留守元弘嗣,蒲山郡公李密,再到眼前的這個薛德音……伽藍明白了,知道薛德音要回中土幹什麼了。只是讓人不安的是,樓道觀介入了,關中的李氏和長孫氏也介入了,對手太強了。自己這趟運氣不是差,而是背到了極致,能否活着趕到敦煌已是個未知數了。

傅端毅暗自心驚,他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關係到了中土權貴們之間的鬥爭,不是他這種小人物可以觸及的,不知道尚且沒事,一旦知道了,牽扯進去了,必死無疑。

傅端毅不問了,而是與西行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神情冷峻,眼裡都掠過一絲不安。

“樓觀道是來找你的?”伽藍問道。

薛德音嘆息不語。

這還需要答案嗎?目前從突倫川出來的只有伽藍,而伽藍又是薛世雄的親信,薛世雄與薛道衡又是莫逆之交,如果樓觀道是來尋找薛德音的,那麼伽藍就是第一個懷疑對象,所以今日寒笳羽衣纔會出現,纔會關注伽藍的去向,纔會佈下殺陣威脅伽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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