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宮,朝陽殿!
楊侗和杜如晦的見面,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倒不是說杜如晦如何的強大逆天,而是他的理念與楊侗很合拍。
不說大局,因爲作爲這時代頂級謀士,大局格必不可少!放眼天下的大觀念和大格局楊恭仁有、楊師道有、房玄齡有、魏徵有、韋雲起有、劉政會有、孔穎達有,李靖、楊善會、楊元弘、裴仁基、鄧暠、李景等等出類拔萃的人物也都有。但杜如晦的前瞻性,是楊侗謀士之中卻是最高的,目前來看,也僅是楊恭仁和房玄齡可以和他一較長短。
在對人心的揣摩方面,杜如晦也極爲犀利,包括楊侗在內的各路諸侯,都讓他說了個通透。
杜如晦連飯都沒吃,就跟楊侗暢聊到了傍晚。
對於杜如晦的到來,楊侗也給了最高規格的禮遇,凡是在鄴城的麾下文武,包括楊侑、楊禪師這兩位皇室宗親,也全部被邀請來爲杜如晦接風。
“自古君擇臣、臣亦擇君,克明對我的考教,可算過了?”楊侗看着杜如晦笑問。
“殿下言重了!”杜如晦感受到衆人投來的目光,面不紅心不跳的說道:“臣下早有來投之心,這才帶着家人來了鄴城,只不過當初遭遇亂匪,餘財被搶了一空,若非姚家糧行王東主心善,施予援手,小兒杜構早已病逝!當時王東主事業不順,臣下爲報活救之恩,便當了他的賬房,併爲他擬定了發展規劃。”
衆人紛紛讚賞,此人身懷雄才,卻在救命恩人遇到困難時,甘做一個小商人賬房,併爲其事業出謀劃策,實在是有情有義之人!委實難得。
杜如晦接着又說道:“王東主事業蒸蒸日上,即使臣下不在,只需按照臣下的方案來做,便能發展下去,臣下在與不在已經不重要了。當時本想直接投效殿下,可又恰好遇到科舉將至,臣下就想,既然自己有那麼一點本事,那何不通過科考入仕呢?故而,臣下絕無考教之意。”
“我完全理解克明的意思了!”
“何意?”
爲免大家對杜如晦心生不滿,楊侗笑着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我覺得自己有本事勝任一職,但就在這時,卻有人通過關係將此職介紹給我!”說到這裡,楊侗向楊侑道:“三弟,你認爲我應該以自身能力謀此位?還是託人介紹?”
楊侑聽完,傲然道:“當自以能力謀此職。”
楊侗笑道:“這也是克明的意思。”
衆人大笑!
“多謝殿下理解!”杜如晦感激道。
楊侗說道:“克明!你的雄文我都仔細看了,但那幾張試卷寫不完你的思想!我這裡有三個問題問你。”
“請殿下明言。”杜如晦微微一笑,一雙目光中,充滿了信心,是自身才華所帶來的自信。
“第一、我明年如果橫渡黃河,能否平定中原?”
“自然可以!”杜如晦點了點頭,道:“以殿下如今之聲勢、大隋兵馬之雄壯、器械之精良、糧草之充足,若是明年引大軍南下,當無任何問題。但臣下並不建議殿下這麼快出兵。”
“既然我有能力蕩平中原,爲何不能南下?理由又是什麼?”
楊侗問出一些人心中的疑惑,
杜如晦侃侃而談道:“殿下這一盤大棋下得很大,下得驚世駭俗,從入主冀州就已經開始佈局,到如今,整個天下格局已隨着大隋的強大,而發生了新的變化。操持天下命運近千年的世家大族,正受到了自秦漢以來最嚴峻的衝擊。”
楊侗緩緩點頭,這也是他最爲自豪的一件,硬生生的以一域之地,動搖了世家大族的地位,並把對方往死裡整。
杜如晦拱手道:“天下諸侯要跟殿下鬥,便必須效仿殿下,執行各種利民政策,若不然,關中、中原的百姓遲早跑個精光。一旦失去了百姓,各路諸侯將成爲無水之魚。此爲順應人心、人心所向的‘勢’!”
衆人紛紛點頭。
這一方面,《韓非子-功名》篇闡釋的倍爲詳盡:“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時,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勢位。非天時,雖十堯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雖賁、育不能盡人力。故得天時,則不務而自生;得人心,則不趣而自勸;因技能,則不急而自疾;得勢位,則不進而名成。”
意思是人要想掌控命運、取得成功,有四個關鍵要素:一爲天時、一爲人心、一爲技能、一爲權勢。人一旦違背了天時,雖有十個堯也不能在冬天使土地生長出一個穗子;違反了人心,雖然有孟賁、夏育這樣的猛將也不能使民衆盡力。得到天時的話,即使人不努力,穗子自己也會生長出來;得到人心過後,不用朝廷督促,人們也會依靠技能自我勉勵、勤勞上進,那麼權勢自然而然就來了。
人如此,國家亦然。
那麼‘勢’又是什麼?
‘勢’是人心,‘勢’是大多數人心中的共鳴。
一個人心思不好控制,一羣人心思更難一統!但做起來,卻比控制一個人更容易。聽起來似乎十分複雜,但實際上無非就是‘利益’二字而已!
當某一個人做出的某件事,能讓大多數人得利,那麼這些人就會擁護這種想法。
楊侗現在代表的是多數人利益,大隋才能夠蒸蒸日上,一些窮苦大衆纔不遠千里的投奔大隋。
而一個國家的立世之源是人口:有人,纔有糧;有人才有兵,失去了人和人心,你即使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出一番事業來。
爲了留下人口、挽回民心,各路諸侯只有順應人心的執行政策方針。
這道理,在坐的很多人都懂。
這時,杜如晦又說道:“殿下起步大,任何一項政策都損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如果各路諸侯依此政策執行,與世家大族的衝突在所難免,若殿下此時出兵,諸侯和世家大族迫於壓力,必然會重新合作。”
“如今世家大族與殿下爲敵,若一統天下,世家大族投降殿下則爲臣,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天下初定,殿下那時大開殺戒,難免再生動盪。”
“世家大族根基尤在,殿下又殺不得,之後治理起來,必然要費心勞力與世家大族鬥!成了則立萬世之基業,若是敗了,天下還會陷入亂世之中。而世家大族最不缺乏的是耐心和時間,殿下在世之日他們肯定會潛伏下來,但殿下之後呢?不是每一代君王都有勇氣與世家大族爭鬥的。
“但若殿下緩下統一天下的步伐,只需三五載時間,則世家大族的地位和實力將徹底被諸侯消耗乾淨!到時殿下再取天下,不但容易許多,而且天下重新一統後,將也不會出現世家大族的問題了。”杜如晦笑着拱手道:“這是臣下一家之言,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說得非常不錯!”楊侗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和大隋的中心思想一模一樣,他追求的是真正的‘大亂大治’,而不是像歷史上的李唐那樣,於戰後繼續與世家大族鬥了好兩代人,搞到最後,連天下都換成了姓‘武’的了。
真要細細研究下來,李唐也算是三世而亡,跟隋朝一個樣。只不過因爲武則天有着李家媳婦這一重身份,人們纔沒有將李唐分爲前唐後唐罷了。
“第二個問題!”楊侗說道:“大隋雖然擔着天下第一諸侯的虛名,但大隋的敵人也不少,除了各路諸侯,還有諸多世家大族,他們傳承至今,少說也有數百年,說是根深蒂固亦不爲過,他們的強大不容置疑。除此以外,我大隋奉行的政策是先外後內的國策,也就是說,一旦突厥來犯,且北方戰事吃緊,哪怕我已經打到了長安城下,也會退兵去打突厥!在兩相夾擊之下,大隋的命運着實堪憂。”
“而李淵才能不凡,又有關隴權貴、關東士族、江南士族大力支持,如今又有巴蜀經濟和人口上的支援,其潛力非常大。克明爲何投我大隋,卻不投李淵?”
這也是楊侗不解之處,杜如晦這樣一個未來名相,居然自己跑了來,實在太容易了些,不是他犯賤,只因李淵雖然屢屢戰敗,卻在世家大族的資助,往往能夠迅速的仗大起來。而經過一次次戰爭洗禮之後,他的兵將已經開始發生了質的飛躍。
楊侗雖然人口多,但都是窮人,他這些年治理冀州、幽州、幷州、雍州大部,消耗極大。
而在冷兵器時代,人口確實是戰爭潛力,但財力不足的話,你有再多人口,也組建不起強大的軍隊。所以說,如果兩人往死裡搞的話,李淵完全可以扔掉關中,然後以空間換時間,借世家大族的財力,把楊侗的經濟拖垮。在雙方潛力差別不大的情況下,杜如晦自己跑上門來,着實讓楊侗意外。
“就如臣下之前所說,殿下已經掌控了天下九成人口之‘大勢’,潛在實力早已凌駕諸侯之上,不管是李淵,還是王世充、李密、竇建德、蕭銑,他們之後每走一步,都會受到致命的阻礙。”
“然殿下則不同,殿下以百姓、寒士爲基,利用這幾年時間,建立起了左右天下的‘勢’,順‘勢’而爲的王世充,事業蒸蒸日上,止步不前的李淵人心浮動,投奔大隋的百姓比比皆是。如此之下,李淵等諸侯只能順勢而爲。如此一來,李淵必然與關隴集團這個最大支持者,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李淵也好,李密也罷,亦或是竇建德、蕭銑、杜伏威、沈法興、李子通,他們若想抗衡殿下,只能以鐵血手腕鎮壓世家大族,效仿殿下分田到戶,執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的稅制,然後興辦義學、開科取士……”
杜如晦苦笑道:“李淵、蕭銑在起事之初,從世家大族手中受益良多,但如今,他們的支持者成爲了他們最大的敵。若是沒有殿下的一系列政策,天下還是世家大族爲主的天下,但殿下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若是臣下投奔李淵,那就是逆勢而爲了。臣下只想儘早結束亂世,還天下以太平,而這一點,李淵、李密等人是無法在短期內做到的。”
楊侗奇道:“爲何?”
杜如晦道:“李淵、李密派系林立!而同鬥,是一個王朝、一個家族衰敗的根本禍端。”
其實天下之爭在杜如晦眼中,是兩個勢力高層團隊的較量,是制度的較量。
李淵爲首的李唐王朝,朝堂之外有皇室外戚、關隴集團、關東士族、南方士族的利益之爭,朝堂之內有帝黨、太子黨、晉王黨之爭。層層內鬥,不僅消耗國力,還使每一項決議都拖了又拖,好不容易落後到位,制度已經面目全非。
而大隋這一邊,楊侗是絕對的掌權者,他地位穩固,誰也動搖不了他的地位,皇家之內,根本沒有最最複雜的子嗣之爭。而且高層官員背後沒有利益集團,十分純粹、十分乾淨。內外政策基本是楊侗跟楊恭仁、房玄齡、楊師道、魏徵、劉政會、孔穎達、韋雲起、姜行本、李靖這些人拍板決定!而且,楊侗自始至終都是靈魂人物,從某種程度上說,三省六部官員都是按照他的思路在辦事,大家有了正確的方向,然後同心協力的拾漏補缺!這樣一來,效率自然大大提高。
制度上
楊侗新政已經搞了好幾年,就如同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國一樣,國力蒸蒸日上。而李淵那邊,還用破舊的制度,哪怕有一點點的革新那也是小心翼翼,可最後還被篡改得面目全非。時間拖得越長,大隋越強,而李淵等諸侯會卡死在內部的明爭暗鬥之中。
除非李淵現在就滅了楊侗,否則時間越久,雙方的差距越大,但這根本不可能,因爲李淵現在怕楊侗怕得要死,楊侗不去打他,他已經萬幸了,哪敢主動招惹?如此下來,杜如晦選擇楊侗也就不足爲奇了。
“第三個問題!”楊侗看着杜如晦,笑問道:“克明是京兆杜氏子弟,而我恰恰是杜氏之大敵。”
杜如晦苦笑道:“杜氏家主是臣下叔父杜淹,但家父病故以後,我大哥因爲說了些不忿之言,被家主處置而死,我與三弟不容於家族,終身剝奪族祭資格,讓我們兄弟成了四處飄蕩的孤魂野鬼。”
楊侗卻不知道,在歷史上,杜淹效力於王世充麾下,他雖是杜如晦的叔叔,但向來與杜如晦兄弟不和,便在王世充面前進讒,致使杜如晦的兄長被殺,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也被打下死囚。後來李世民平定王世充。杜淹作爲鄭國高官,被定爲死罪。杜楚客請杜如晦加以營救,杜如晦不幹,杜楚客說同族中人相互殘殺,太過殘忍。於是杜如晦向李世民求情,饒過杜淹。
說起來,杜如晦的情況跟韋雲起差不多,韋雲起雖出身京兆名門韋氏,但他卻是旁支,尤其和家主一系關係惡劣,因爲才華過人,慘遭妒忌,最終也被革出族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