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再快點!”馮翊郡,在澄城縣通往蒲津關的路上,屈突通率領四萬唐軍急速行軍。
屈突通在看到烽火之後便率主力來援,雖然他也不認爲蒲津險關連幾個時辰都堅守不住,但屈突通向來是一個謹慎的人,凡事都往壞處去想,所以他帶來了四萬主力。有充足的兵力在手,即使是蒲津關真的丟了,也能斷去隋軍前進的步伐,甚至還能將隋軍打回河東。在他出發的時候,又派虎牙郎將桑顯統領八千唐軍馳援北邊,以阻延安郡隋軍。隋軍都進犯蒲津關了,延安郡的蘇定方肯定不會無動於衷。
屈突通固然對蒲津關有信心,但其地位實在重要了,這也使他極爲着急,因爲蒲津關一旦失守的話,隋軍便能在這裡立穩腳跟,河東郡和河內郡十萬大軍,輕易就能渡過黃河,整個關中都會暴露在隋軍的鐵蹄之下。
沒有糧草輜重的負累,四萬大軍行軍的速度非常快捷,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便已走了二十里的路程。
屈突通雖恨不能飛到蒲津關,但作爲一個善於防守的名將,他還是廣派了斥候。
這些斥候卻認爲馮翊關中是大唐腹心地,在蒲津關未失的情況下,哪裡來的敵人?覺得屈突通過於小心了,但命令下達,他們也象徵性的在前方巡視,斥候們的麻痹大意,加上天地昏暗,從而使四萬大軍一步步的進入了楊侗的埋伏圈。
隊伍當中的屈突通,回想這幾年的天下大勢,如同做夢一樣。
當年他是西京留守楊侑手下第一將,大隋隨着李唐的大舉來犯搖搖欲墜,整個長安人心惶惶,楊侑急命他屈突通坐鎮河東郡,但由於桑顯和的出賣,被楊侑寄予厚望的自己迅速慘敗,李唐事業如火如荼,大有席捲北方之勢,自己從大隋之中看不到絲毫希望,順勢降了李家王朝。
本以爲李唐會是天下之主,然而從不顯山露水的楊侗硬是以一己之力,扶正將傾的大隋,短短几年時間,愣是把龜縮一角的大隋經營成天下第一勢力,張狂霸道、不可一世。
這破繭新生的大隋在冀州、幽州、幷州和雍北紮下了牢固的根基,比舊隋更具生命力,大隋如果一統天下,將沒有任何一個利益集體威脅到皇權,接下來會如東漢王朝一樣,綻放出異樣的光彩,與東漢劉秀不同的是,楊侗沒有依靠任何一箇舊有勢力,這也使得楊侗的隋朝江山更乾淨、更純粹、更具生命力,幾百年的壽命一定會有。
而自己當初看好的大唐王朝反倒是暮氣沉沉,跟舊隋一般無二,這身份互易太快,令人有些目不暇接。
看着疾速行軍的將士,屈突通暗自嘆了一口氣,自從進入關中以後,唐朝就沒有一個酣暢淋漓的大勝,接二連三的失敗讓李唐軍隊地士氣不一直不旺,而隋軍在域外的一次次驕人戰績傳到關中,更讓全軍視隋軍如洪水野獸,現在,隨着隋軍侵入蒲津關,全軍上下都很緊張,都很害怕。
這樣一支畏敵如虎的軍隊,又如何與大隋這種虎狼之師正面對決?
希望蒲津關尚在何潘仁之手,只要隋軍沒有渡河,他還有發揮的空間,但如果蒲津關失守,隋軍渡河成功的話,那關中便如當年那般陷入混亂,局勢亂得連朝廷也無法收拾。
天似乎更暗了一些,不時不覺,已經到了黎明前的黑暗,屈突通也有了一絲倦意,畢竟是六十三歲的高齡了,體力精力早不如當年。他抹了把臉,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就在這時,屈突通忽然聽到了一陣不安,走了不到兩裡,山道兩側傳來一聲梆子響,頓時萬箭齊發,密集箭矢從兩邊的山林裡射出,四萬唐軍措不及防,被射得人仰馬翻,慘叫響成一片。
屈突通驚得魂飛魄散,他抽出戰刀嘶聲大喊:“不能退,往前衝,衝出重圍,”
然而他的聲音在漫天慘叫聲中,是何其之無力?
一陣火箭忽然迎頭射來,山道之中瞬間被點燃,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唐軍士兵無處躲避,被燒得哀嚎慘叫,哭喊連天…………
屈突通眼睛通紅,他揮舞戰刀撥打箭矢,馬速如飛,片刻已衝到了數十步外,他要趁敵軍還未完全封堵時機,率領大軍殺出一條血路。
屈突通額頭汗珠滾滾落下,這不是炙熱,而是緊張和焦急,巨大壓力使他心亂如麻,這一場潰敗的後果,比河東之敗還嚴重,因爲他在河東的潰敗,楊侑還有潼關、還有蒲津關,而今晚這場慘敗,導致長安再也無險可據,從此一馬平川的關中暴露在了大隋鐵蹄之下。今天是他從軍四十多年來從未遭遇的慘敗,他又敗了一次關乎國運的戰爭,以前他敗了隋朝的國運,今天他敗的卻是奪走了隋朝國運的李唐的國運,這是何其之巧合?這是何其之諷刺?
此時屈突通不指望能反敗爲勝,他知道士氣已喪失殆盡,現在只指望保存一部分兵力,屈突通縱馬在軍隊中奔跑,嘶啞聲音大喊:“大家不要亂,穩住陣腳就可以活命!”
“咚咚咚!”
在一陣戰鼓聲中!
一支人數一萬的精銳騎兵斜刺入混亂的唐軍之中,精準的將唐軍一分爲二,然後,各有五千騎兵分別朝兩頭殺去,分兵之迅速、之整齊令人歎爲觀止。
這是一支強悍的重騎兵,他們盡皆身着赤色重甲,手持一色馬槊,如同是從地獄冒出來的殺戮之師,帶着煌煌殺伐之氣勢,以睥睨天下之氣勢殺向了唐軍。
兩邊殺聲震天,又有兩萬同樣裝備,氣勢不弱於前者的伏兵從左右殺來,所過之處,殺得四周唐軍屍橫累累,血肉橫飛,空氣中紅霧瀰漫。
“驍果軍?”
屈突通望着這支魔鬼一般的殺戮之師,圓睜的眼睛充滿了濃濃的惶恐和吃驚。
“驍勇果毅,開天闢地!”
彷彿是迴應屈突通的疑問一般,隨着最後一點戰鼓落下,一陣如若驚雷的大吼,轟擊在了唐軍的心頭之上。
“殺!”
山呼海嘯的喊殺聲中,大隋的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向了膽敢阻攔在眼前的任何一個人,他們如同一道鋼鐵洪流,如同沒有人類情感的殺人工具,一支支閃爍着冰冷寒芒馬槊撕裂空氣,帶着令人心寒冰冷氣息,無情的收割唐軍的生命。
屈突通好不容易纔聚集了一批將士,只是還沒站穩陣腳,便被潰散的自家潰兵生生沖垮。
“兵敗如山倒”!
看着自己帶來的兵馬在驍果軍縱情廝殺之下爭相奔逃,屈突通腦海中只剩下了這五個字。
不及盞茶功夫,這一場伏擊戰,變成了一面倒的屠殺,唐軍的兵馬雖然很多,但被打得猝不及防,在強大的敵軍中亂成一團,人人各自爲戰。
中有一支騎兵始終緊地盯屈突通的大旗,讓屈突通根本無力指揮大軍,而大隋驍果軍卻在羅士信和牛進通帶領下,相互配合默契,將唐軍分割成一片片小塊,然後一步步蠶食乾淨。
楊侗見唐軍已經完全崩潰,若是強行截殺反而會給自己的軍隊造成不必要的死傷,此時應該以讓騎兵發動機動優勢,改截殺爲追殺,他下達命令道:“依安排,放開一條通道!”
戰鼓再響,這是讓道的鼓聲,隋軍各級將領紛紛命令士兵閃開道路。
唐軍儼如暴漲的河水找到宣泄之處,他們從既定的缺口潰逃而出,隋軍在後面一路掩殺,殺得屍橫遍地,投降者不計其數。
完了!
屈突通痛苦閉上眼睛,在潰軍的裹挾下,身不由己的狼狽奔逃。
蒲津關完了!他屈突通帶來的四萬大軍也完了!馮翊郡經此一役,再無強大防禦力量,馮翊也完了……馮翊完了,關中又能堅守多久?
屈突通現在只能退,只有就近退到馮翊縣城,才能繼續與隋軍周旋,只是憑着這些殘兵敗將,即使退到馮翊縣成又能周旋多久?屈突通不知道,更不敢去想。
自刎謝罪?
屈突通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連忙甩了甩頭,他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不敢死。因爲他死了,那馮翊郡,就徹底成隋朝的天下,他必須據守一城,以此當楔子,延緩隋軍前進的步伐,給長安爭取到緩衝的時間。
逃了許久之後!
屈突通以個人威望,陸陸續續收攏到了三軍潰兵。
這時,一名偏將帶着濃濃的喜悅之情,大聲道:“將軍,隋軍並未追來!”
“沒追?”這本是件好事,但聽在屈突通耳中,卻不啻一聲炸雷。
之前伏擊自己的隋軍全是騎軍,屈突通可不覺得全軍皆騎的隋軍連步兵爲主的潰軍都追不了。
“快!都別休息了,趕快走!”屈突通慌忙翻身上馬,對着一羣坐在地上休息的將士厲聲喝道:“再不起來跑,死了可別怨我!”
幾乎就在同時,原本靜謐的黑暗之中,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之聲,整個大地都在震顫,
緊隨而來的便是通明的火把,無數根火把照亮了整片天地,數目龐大箭雨,攜帶着彷彿要毀滅一切的威勢,如同一道鋼鐵洪流,狠狠地殺向混亂不堪的唐軍。
無數人被獵殺,無數戰馬悲鳴,無數唐軍絕望嘶吼,冰冷的箭陣盡情掃射,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一陣箭雨過後,隋軍齊聲大吼:“丟下兵器降者不殺”
唐軍丟下兵器,紛紛逃離了屈突通。
僅只片刻,屈突通身邊只剩寥寥數幾親兵。這時,衝出了一股騎兵,一陣矛刺刀劈,親兵們在一片慘叫聲全部被殲滅。
而在此時,一名大將在十名精悍將士護衛下走向了屈突通。
屈突通死死的盯着來人,心中充滿悲涼和絕望。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他最終敗在了他所背叛的大隋軍隊之手,而這名以勝利者姿勢走向他的大將,是哪怕身處絕境,也始終忠誠於大隋的堯君素。
隨着堯君素的走近,屈突通忽然到了當年投降李淵後,自己去虞鄉縣勸降堯君素時的場景。
他那時滿是傷感和羞愧的站在城下,勸說堯君素早早投降來求取富貴。
但是堯君素站在城頭冷冷的對他說道:“聖上遠在江者,你不會感到慚愧,但你騎的馬、你身上的盔甲、你手中的馬槊和大夏龍雀寶馬都是代王賜給你的,你有什麼顏面騎這戰馬、穿這盔甲、用這武器?”
“君素,我也是力盡才投降的啊!大隋已經沒救了,你何苦自取禍害?”
“哼!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爲有所爲爲,力盡圖窮、理應殉國,而不是當仇敵的走狗。總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蒼天有公道!”
……
憶起那次對話,屈突通慘然大叫:“君素,殺了我吧!”
堯君素望着屈突通的一雙虎目充滿了殺機,強行壓住心中的殺機,語若寒冰的說道:“我是很想一刀殺了你,可惜我沒有這個權力!你還是等殿下審判吧。”
“將他押去河東。”此戰過後,堯君素就會回去坐鎮河東郡,如今可以親手擒下這個叛徒忘恩負義、貪生怕死之徒,他再也沒有遺憾了。
“喏!”
隋軍一涌而上。
屈突通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屈辱、恥辱的淚水從他眼中洶涌流出。
……
(企鵝羣:1623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