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也收到了羅士信攻破李孝恭,佔據襄城和淯陽的消息,看着李孝恭敗前發來的急報,一顆心沉甸甸的。
在三四年的隋唐之爭,唐朝一直處於下風,不,應該說是一直慘敗,隋朝現在或許因爲東部中原之故,無法凝舉國之力滅掉唐朝,但楊侗收復中原呢?隨着時間的推移,隋朝會越來越強,而本就被壓着打的唐朝卻一弱再弱,好不容易組建起來的軍隊又敗掉了十多萬,如果自己這十多萬軍隊丟失在洛陽,隋朝要滅亡唐朝,就會變得相當容易。
這次爲了洛陽,也爲了廣闊的中原,李唐動用了一年多時間積累的家底,一舉出兵三十多萬,聲勢浩大,但如今呢?李孝恭和李道宗的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李道宗、王君廓失陷,麾下人馬逃到己方的地盤的不足四千,或許羅士信有運氣的成分,但是隋軍戰力之強,絕不能否認,要知道,李孝恭和李道宗的軍隊,全都是精益求精所得的百戰之師,可結果居然被羅士信輕鬆搞垮臺。再這樣下去,恐怕南陽和淅陽這樣的軍隊,絕不是南陽、淅陽也保不住,那些郡兵絕對不是隋軍的對手。此二郡一旦失守,接下來就是隋軍兵臨襄陽。而自己就算攻下洛陽,最終也陷入四面包抄的絕境。
這就是李世民心情沉重之處,他認爲唐朝到了一個極度危險的境地。
“殿下!”隨行軍師劉文靜看向李世民,沉聲道:“如今我軍爲隋軍所牽制,寸步難行,單憑我們這一支軍隊,怕是不敵虎狼之師。”
“我何嘗不知?”李世民苦澀道
“爲今之計,只有儘快攻破洛陽,滅了王世充!”丘行恭沉聲道。
“破?”李世民苦笑一聲:“王世充存心與我大唐一決生死,要在短短時間內攻破洛陽談何容易?即使是攻破了洛陽,我們就會像王世充一樣,成爲甕中之鱉。”
劉文靜嘆息了一聲,道:“打仗不能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於消滅敵人的有生之力,保全自己的軍隊,只要我們的軍隊還在,將來什麼都會有,而假如只知攻城掠地卻把人拼光了,最後什麼都剩不了。殿下,退兵吧。再不退就來不及了。”
楊侗如今雖然還沒有動兵,但全軍皆騎的他卻決定着戰爭的主動權,他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而李世民手中有大量步卒拖累,就算想要找機會決戰,人家也不會跟你硬幹。最主要的這塊地方太適合騎兵馳騁了,若是能夠平安退到弘農一帶就好了,那裡的地形比較複雜,有山巒、河道、密林,騎兵的優勢會受到很大限制,憑藉優勢兵力,足矣與楊侗周旋。可是數百里的距離,真跑下來,足夠讓楊侗的隋軍從容不迫的將這支精銳給拖垮,李孝恭的下場就是他們的明天,所以,在隋軍尚未有所行動前撤入弘農,是最明智的選擇。
李世民聞言,頓時沒了聲息。
他不是不理解劉文靜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撤軍的必要性,但他還要爲自己考慮。因爲早在發動洛陽戰役之前,自己就和大哥李建成狠狠地吵了一場。
大哥李建成的戰略偏重於發展南方,偏重於發展內政,增強自身實力,他反對大唐王朝向隋朝挑釁、反對向北擴張、反對殲滅王世充這個緩衝勢力。
但是李世民自己呢?他覺得李建成的思路太地保守,並認爲如今的大唐王朝還能壓制楊侗一二,再過幾年,楊侗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了,大唐王朝到時候怕是一成勝算都沒有了,所以他主張奪下洛陽,然後以函谷關、虎牢關把隋軍隔絕在外,擴大襄北的戰略縱深。正好父皇李淵也有這意思,於是有了洛陽戰役的發生。
父子二人認爲大唐積澱了一年,有諸多精兵良將,未必不能在短時間內奪下洛陽,而爲了達到速戰速決的戰略目的,不惜以結盟爲由,對王世充進行欺騙。可是洛陽戰役卻搞成了這一場消耗戰,拿不下洛陽不說,還把李孝恭和李道宗的十萬大軍折了進去,自己若是損兵折將、毫無建樹的退回去,不僅無法向朝中文武交待,甚至還會影響到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畢竟洛陽戰役是自己一力促成的,所以這鍋,他得背。
但如果破了洛陽再退,至少說明自己攻破了洛陽,到時候真要追究下來,那也是李孝恭的責任,要怪就怪他敗得太快,否則的話,他攻伐洛陽、圖謀中原的戰略就不會失敗。
基於個人的利益問題,李世民明知隋軍枕戈達旦,虎視眈眈的在一旁蹲着,依舊不分晝夜的猛攻洛陽城。
李世民之用心,瞞得了他人,卻瞞不了劉文靜,他對李世民的自私相當不滿:李唐王朝都到這等危險地步了,李世民居然還在以國家安危來賭嫡位,如果唐朝都滅了,贏得了李建成又得到什麼?也因此,一直勸諫李世民保全有生之力,退出洛陽。
但李世民是主將,劉文靜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心中焦慮。見李世民又以沉默以對,憤憤的離開了中軍大帳。
劉文靜走後不久,門外有親兵急聲稟報:“殿下,襄陽再傳撤軍命令。”
李世民一愣,和高士廉面面相覷,從前天到現在,這已經是李淵傳來的第十道撤軍命令了,李世民嘆息了一聲,道:“拿進來!”
一名親兵走進大帳,將一封急信雙手呈上,李世民接過一看,臉上又露出一絲苦笑。
“又是催促殿下撤軍?”高士廉注視問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把信件遞給了他,“父皇親筆手諭,說羅士信和秦瓊兵進南陽,命我立刻回援。”
高士廉看了一眼,勸道:“殿下,這已是第十道御筆手諭了,若殿下再不理睬的話,必然引發聖上猜忌,那就得不償失了。”
“可我已派出兩萬軍隊退回南陽了,孝恭有了十萬大軍,先生認爲這兵力還少嗎?”李世民皺眉道。
高士廉嘆了口氣,“請恕我直言,聖上如今已經被羅士信嚇到了,聖上肯定不會因爲這十萬大軍感到安全。而且這涉及到殿下的態度問題,若是殿下不回去,哪怕派五萬十萬都一樣是不遵聖命。”
李世民皺眉不已,父皇命他立即退兵回去,一是父皇對李孝恭的十萬大軍沒信心,二是擔心自己把這些軍隊砸在洛陽。
“如果按照父皇的意思立即撤軍,那證明我們的洛陽戰役以失敗告終。”
李世民眼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不甘和擔憂,這次大戰是他極力促成的,甚至當着父皇的面吼了大哥一頓,把父皇氣暈了過去。
關中大戰時,因爲率領全唐精銳的自己殺不進關中,導致關中失守,這一次如果再無功而返,一定會影響他的軍權。
高士廉理解李世民的無奈,不過權衡利弊,他還是覺得劉文靜說得對,襄陽和軍隊爲重,別的都不重要,而且還涉及到李世民的態度,對李世民的未來重要至極。
“殿下,打不下洛陽,頂多是面上過不去,但如果殿下不及時撤軍而導致全軍覆沒,亦或是令南陽失守,那就不是聖於猜忌那麼簡單了。兩者孰重孰輕殿下應該很明白,我們不僅要防止被太子利用這件事做文章,更要爲大唐的利益考慮。”說到這裡,高士廉嚴肅道:“南陽、淅陽一旦失守,我軍淪爲孤軍不說,連襄陽都會因爲無兵而失去,荊襄若失,大唐還剩下什麼?就算殿下最後爭得過太子,那又有什麼意思?”
李世民爲一己之私,而置國家大義於一邊的不成熟表現讓高士廉有些失望,在這方面,李建成就做得很好,在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起衝突,李建成毫不猶豫的棄個人利益,這纔是政客應該具備的智慧、氣度。
李世民迎頭高士廉失望的目光,心頭也是一驚,情知自己的固執己見惹得高士廉的不滿了,若是被大家視爲視國家利益如草芥的獨夫,麾下文武遲早會失望離開。
他走到帳門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帳外,遠處洛陽城清晰可見,令他忍不住嘆息一聲,沉默片刻,終於下達了命令,“傳我命令……!”
李世民話沒說完,門外又傳來了一名親兵的聲音:“啓稟殿下!侯將軍有急事求見。”
“進來吧。”
一會兒,侯君集快步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人,李世民看了侯君集身邊那人一眼,眼睛爲之一亮,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熱情道:“原來是師泰兄!”
來人正是雲定興的兒子云師泰,他恭恭敬敬的對着曹操一施禮:“雲師端參見殿下。”
“請坐!”李世民等雲師泰入座之後,笑道:“師泰兄冒險從洛陽出來,有何要事嗎?”
雲師泰看了四周一眼,又見到李世民微微點頭,知道這裡都是李世民心腹,微微一笑道:“奉父親之命前來助殿下拿下洛陽。”
“哦?”李世民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雲將軍有何辦法?”
雲師泰從懷中取出兩封信,遞給李世民:“這是家父和殷將軍之信,殿下一看便知。”
李世民接過信件看了一遍,眼睛慢慢的亮了起來,大喜道:“可是當真?”
雲師泰點了點頭:“洛陽城內的鄭軍將士已經發動過了幾次叛亂,雖然都被王世充撲滅了,但也令城中人心惶惶。王世充爲了防止將士們降唐,把校尉以上武官的家眷都囚禁在皇宮爲人質,可是王世充每天只給這些人吃一頓飯,很多人在宮中病餓而死,消息傳出,軍中將校又是悲憤,又是擔心,大家現在對王世充只有痛恨,而無敬畏和忠誠,家父認爲時機已經成熟了。”
這個消息令李世民興奮不已,這也意味着他還有破城機會,他看了殷開山的筆跡和暗號都對得上,但他知道雲定興是一隻老狐狸,實難令人敢全信,李世民不露聲色問道:“王世充防禦得如此嚴密,師泰兄是怎麼出的城?”
雲師泰意識到了李世民對自己不是很信任,連忙解釋道:“家父爲王世充平息幾起叛亂,深得王世充的信任,如今率領麾下兩千兵馬負責洛陽城的洛水防務,今晚就會獻城,還請殿下配合。”
李世民點了點頭,“我安排一下,回頭再和你詳談。”
李世民命人送雲師泰下去休息,這纔回頭問向臉露笑容的高士廉,“先生以爲是真是假?”
高士廉微微一笑,“雲定興父子入列楊侗必殺名單,一旦洛陽爲隋朝所破,雲氏皆被論罪處決,除了獻城降唐,雲定興實際上別無選擇,所以,他比我們更希望大唐攻破洛陽,以便於逃出洛陽!”
高士廉一席話令李世民恍然大悟,眼中已按耐不住的興奮了起來,今晚就是洛陽城破之時,這一刻他已等待很久了,砍了王世充腦袋,再從容退回襄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晚的時間,他還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