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是李建成重要幕僚,李建成自然把他帶在身邊。這也難怪長孫無忌改頭換面,畢竟李世民在長孫無垢一事上做得太不地道了,爲了政治資本,李世民不僅休妻再娶,還派人殺人滅口,實在讓人心寒。
長孫無忌是一個聰明的人,從臣子、世家子弟的身份上說,他明白李淵用心之所在。在和長孫氏定親之時,楊廣對大隋天下有着絕對的掌控力,使當時的李氏只是李氏,在關隴集團中的地位還是墊底的那一種;長孫一族則被家主長孫晟經營得紅紅火火、個人事業也是蒸蒸日上兩家的結親,說到底是李氏高攀長孫氏。但到後來就不一樣了,時年五十八的長孫晟在大業五年因病去世,固然被追贈爲金紫光祿大夫、揚州大都督,可是人走茶涼的事情難免在長孫一族上演。
緊接着,楊廣爲了分化瓦解關隴集團內部關係,重點扶持‘忠厚老實,膽小懦弱’的李淵,使李淵一躍成爲皇帝跟前的紅人,李氏在大隋的地位自然也因此與日俱增,而長孫一族後繼無人不說,長孫無忌兄妹甚至還被驅逐出族。這一階段的李淵已經得到孤獨氏、竇氏的支持,有了推翻隋朝、逐鹿天下的野心,並在五湖四海積極拉攏助力,他最重要的手段無非就是聯姻,當時李建成娶的是太原王氏嫡女(李建成前途妻子和孩子被衛玄、陰世師盡誅於大興,再娶鄭氏),太原王氏屬於山東士族的領袖之一,在士林和幷州北部擁有絕對的話事權;現在受封爲臨海公主的大女兒則許配給了裴氏三號人物裴寂的長子,裴氏一族亦是山東士族的領袖,由於一門出二相(裴矩、裴蘊),影響力冠絕天下,成爲山東士族中實實在在的第一世家,當時裴氏的勢力範圍則是幷州以南;至於李元吉娶的對象則是隋朝宗室,這個就更不用說了,都成半個皇家人了。
再倒過來看很早定親的李世民,娶的是沒落世家長孫一族的女子——長孫無垢,更關鍵是早早被驅逐出族的長孫無垢除了一個哥哥,只有高士廉這個在當時政壇上可有可無的舅舅,李淵從這裡根本沒有得到半點政治資源。
老老實實當隋臣的李淵不在乎,但準備造反李淵在乎了,他既然要造反,就必須要整合一切可以整合的資源,當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樣子,豈能讓背後的主要力量關隴集團在事成之後將自己高高架起,成爲一介傀儡?所以李淵就動了念頭,打算讓李世民休妻再娶,再引一家關東士族力量,用以平衡關隴集團,然後左右平衡,以便他坐收漁人之利;只不過李淵身爲一族之長,還要在意性情叛逆的次子之意,所以遲遲沒有執行。
也在這個時候,天下狼煙四起,不管是幽州盧明月;河北高士達、張金稱、竇建德;還是中原翟讓、青州王薄徐圓朗、幷州劉武周、雍州樑師都、涼州薛舉李軌、江南蕭銑……莫不將事業經營得如火如荼……於是,渾不知父親早有準備的李世民也動了說服造反的念頭。
只不過李淵老謀深算,看到楊侗強勢崛起,佔據了比鄰而居的幽冀二州,感覺時機尚未成熟,關鍵是他背後的關隴集團勢力因此猶豫,並有了退縮之兆;李淵見勢不妙,便準備倉促起事,雖然風險大了一些,但造成既成事實後,關隴集團就無法退夥,保住這支重要力量了,此時,他從劉文靜嘴裡無意得知李世民和長孫無垢相敬如賓的背後是各行其事,並在抱怨這段婚姻不能給他一點助力之後,便開始慫恿李世民休妻再娶獨孤氏女子,從而將關隴集團之首的獨孤氏牢牢綁在李家的戰車之上。
事實也證明李淵聯姻手段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因爲李淵能夠在起事之初以雷霆之勢拿下整個幷州,並北王氏、並南裴氏功不可沒,諸多郡縣皆是他們的子弟拱手獻出,至於關隴集團的支持就更不用說,那是要物給物、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軍隊給家丁……
所有這些,長孫無忌都看在眼中,但是從個人情感上說,他接受不了妹妹被休,差點被殺的事實。換作他人早就和妹妹一道投奔他鄉,輔佐一任明君,推翻李唐王朝,以報李氏給予他們兄妹的恥辱了。畢竟李世民休妻再娶一事,是得到李淵的大力支持,反李的話合情合理,世人也不能說他什麼。但是長孫無忌沒有,不僅沒有和李氏翻臉,還繼續爲李建成出謀劃策,算是夠能忍的了。
長孫無忌是一個老持穩重之人,他清楚唐軍山頭主義林立、派系橫生,除了帝黨、太子和晉王三大勢力外,還有許許多多小勢力,光是李氏宗室就有李元吉的齊王黨、李孝恭的荊蜀黨、李神通淮安派,外戚方面則有柴紹的駙馬黨、獨孤懷恩的獨孤子弟黨、竇琮的竇氏子弟黨……光是長孫無忌記在心裡的就有百來個,至於一些小派系,他都懶得去記。
如今他的身份是東宮記室參軍事,職位不高,只是一個從六品上的小官,全是在太子黨的勢力範圍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這個位子上鑽,因爲他離太子李建成最近,也能更好的向李建成展示自己的才華,看看隋朝的皇甫無逸、楊恭仁、房玄齡就知道了,昔日的親王記室參軍事,如今不是大隋郡王就是國公,尤其是受封爲郡公的楊恭仁,他的地位絕不是同爲尚書省僕射的楊善會、韋雲起能夠相提並論的,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炙手可熱的顯赫人物。
李建成還沒有上位,長孫無忌也不能跟隋朝的皇甫無逸、楊恭仁、房玄齡相比,但只要看他跟着李建成跑東跑西,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李建成登上至尊之位,長孫無忌的出頭之日就不遠了。
儘管身在讓人眼紅的位子上,儘管是太子李建成的重要謀臣,但長孫無忌謹慎小心、明事理、識進退、與人爲善,從來沒有把李建成的重視當成炫耀和欺壓同僚的資本,不管是年長的劉文靜、陳叔達、竇軌、竇琮、王珪,還是同輩的李元吉、李孝恭……都願和他交流。
長孫無忌一般不會參與李建成的重大會議,而是如同影子一樣,在事後爲李建成拾缺補遺,完善一個個重大計劃。
不過今天長孫無忌有些緊張,他發現弘農戰役雖未開打,但兩國在戰略全局上,唐朝就已經處於一種十分不利的處境。
“卑職參見殿下!”
長孫無忌進門向李建成行了一禮,李建成強顏一笑:“無忌來啦,請坐。”
“謝殿下!”長孫無忌想着自己的事情,一時尚未發現李建成臉上的震驚、憤怒等複雜情緒,坐了下來後就憂心忡忡的說道:“殿下,卑職發現隋軍的部署對我們相當不利!如果我們針而對之,極有可能讓關中之戰重演。”
李建成吃了一驚,暫時將李神通的破事拋諸腦後,順勢問道:“無忌此話何解?”
“殿下,現在局勢十分明顯,弘農之役不是一個單純的戰爭,而是演變成以盧氏洛水爲界的南北兩處戰場,關鍵性戰場已經不是晉王主力部隊和楊善會負責的北方戰場,而是我部與薛萬均、羅士信的南方戰場,也就是說,薛萬均和羅士信極有可能向我們率先發難。從現在的趨勢就能看得出來,南方戰場的大戰極有可能率先發生,哪一方能取得勝利,哪一方就能取得整個戰略的主動權,而隋軍明顯已經先發制人了。”
長孫無忌走到高掛的地圖前,拾起木杆指着盧氏縣:“盧氏縣是整個戰役關鍵點,居中調度的楊侗已經意識在先,命羅士信率領兩萬軍隊搶先進入盧氏,羅士信部如此成了聯繫楊善會、薛萬均兩部隋軍的紐帶,這樣一來楊善會在北、羅士信居中、薛萬均在南,整條戰線就活了起來。”
說到這裡,長孫無忌心情沉重的嘆了口氣:“相對而言,南北兩支唐軍沒有取得聯繫,各自爲營,在戰略上十分被動,完全處於劣勢地位。殿下,卑職對此深感憂心。”
李建成臉色有些發白,其實他也意識到不對,只是他並沒有獨自領軍的經歷,這種不對的意識並不明晰,現經長孫無忌如是一說,他一下子明白到他們的不利局面。
更重要的是,弘農郡一旦失守,隋軍就可以長驅直入,對南部淅陽、南陽、淮安三郡構成巨大威脅,甚至連襄陽也被隋軍入寇。
然而長孫無忌的擔憂不僅在此,他手中的木杆在地圖畫了一個圓,將南陽、淯陽也囊括入內,並着重在寫着‘李神通’、‘秦瓊’的兩個圈圈上點了一點,“殿下,卑職覺得秦瓊極有可能打淮安王一個措手不及,南陽若丟,襄陽將會失去一道屏障,不說秦瓊兵臨城下,單是淮安王失敗,就足以讓襄陽震動,屆時,聖上迫於朝廷上下壓力,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我們和晉王一同撤軍。如此一算,南陽戰役又有可能先於我們發生,卑職擔心南陽方向出事啊!”
“……”李建成爲之失語,對長孫無忌抱以苦笑。
“殿下,南陽出事了?”長孫無忌何等精明?一下子看穿了李建成之‘笑’。
“出了!”李建成嘆息着將急報遞了過去。
長孫無忌粗略看過,頓時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他怔怔的看着李建成:連將士們的武器都拿去賣錢,換成了木製武器,還奇葩的以塗漆的方式來掩人耳目?
這一消息,哪怕是以長孫無忌的城腑,也差點崩潰,這人……這人得有多貪婪才能幹出這種事情來啊。
難道李神通不知道本部完了,會導致襄陽危險、李唐王朝搖搖欲墜?
難道李神通不知道李唐王朝完蛋,身爲宗親的自己一家子也避免不了人頭落地的下場嗎?
更讓人崩潰的是:生產力低下的現在,漆器也是價值不菲的稀罕物件,李神通居然大量用漆去舉木頭,難道他就不會算一筆賬?算一算自己這麼做是否合算?這即使是賺了也不多吧,既然賺得不多,又何必冒着掉腦袋的風險來幹?
這人,得有多蠢的人才幹得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長孫無忌徹底暈了!
如果不是念及李神通是李氏宗親,與李唐王朝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他甚至懷疑這傢伙乃是隋朝死間,乃是奉楊侗之命,故意來敗壞大唐軍隊來着。
李建成無奈的嘆了口氣:“無忌,你認爲淮安王叔做得出這種事情嗎?”
長孫無忌信誓旦旦、慷慨激昂的說道:“若是別人,打死卑職也不信!”
“……”李建成明白了。
和着說,換成特麼的李神通就信。
他這堂叔簡直就是‘一日爲賊終身爲賊的’最佳典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