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的喧囂在風裡遠去,林野間,枝葉簌簌亂擺,一道黑影唰的穿行而過。
片刻,在空曠地方停下。
啊哼啊哼…..
驢口噴出粗氣,哼叫聲裡,頭頂一道人影被高高拋出,呯的落在地上,卷着一地落葉翻滾出去。
陸良生看了地上昏迷的祈火教修士,沉默下來驢背,從書架取出摺疊的畫架、空白的畫卷,在附近支起來。
吱嘎…..
書架隔間小門推開,蛤蟆道人捂着嘴壓下暈驢的嘔吐感,跳下來,搖搖晃晃走到徒弟身旁,仰起蟾臉望去畫架鋪開的畫卷。
“良生…..不是盤問麼,你這是做什麼?”
“我們不是刑訊逼供的好手……普通的審問肯定審不出來。”
書生捧着硯,輕輕磨動墨塊,看去那邊昏迷的身影一眼,指尖攬過袖口邊沿,另隻手取過毛筆,沾去墨汁,在硯邊颳了一下。
落去空白的紙面畫開,聲音也在說道:
“.…..那就只能另外的方式!”
筆墨綻放光芒,漆黑的樹林颳起夜風,啪啪啪…..林中鳥雀拍響翅膀,驚的四處亂飛。
嗷嗚~~~
狼嚎響起林子遠方,樹隙上方,夜雲遊散,露出熒黃的月光照下來。
呃…..
側臥一地落葉的身影緩緩甦醒,睜開眼睛,捂着額頭迷糊的撐起上身,意識迴轉清醒的一刻,忽然想到什麼,然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到了城外?”
地上的修士雙臂撐着身子有些發抖的站起,目光環顧四周,林野間月光清湛,照出濛濛的薄霧。
“城中之事,得趕快通知明尊。”
腳步蹣跚,祭出法術,想要聯繫教中其餘人,陡然發現法力根本揮使不出體外,頓時皺起眉頭,收回手,望去四野。
“怎麼回事……”
嘩啦啦!
修士詫異時,四周林野樹枝胡亂搖擺,薄霧在月光中升騰,陰冷的氣息霎時撲面。
“什麼人?!”
他朝一方大吼,兩道人影憑空懸地劃過一簇簇垂枝遊移而來,拖在身後的鐵鏈呯呯作響。
“長安城隍陰差公辦!”
那修士愣了一下,只感一股另人戰慄的陰冷直竄後頸,連忙拱手:“凡間修士方輕德,見過兩位陰差大人。”
兩名陰差距離數步之遙停下,手中鐵鏈不等拱手施禮的方輕德反應,甩了過去,將他手臂、肩膀纏住。
“爾身爲修道中人,跳出凡塵,卻在城中肆意作亂,破壞百姓安穩,速跟我們回見城隍!”
城隍乃人世間英靈受世人供奉所化,本身具香火願力,庇佑一方百姓免受邪靈侵害,方輕德從凡人修道,對城隍二字也有所恐懼。
可畢竟是修道中人,難免知道的多一些。
“城隍不過全職陰鬼邪祟之事,何時管到我等修道之士!”
“哼!”
那兩名陰差可不管,手中鐵鏈一拖一拽,方輕德只感身子輕飄飄的,一回頭,嚇得發抖起來,他身軀還直挺挺站在那邊原地。
“這下,城隍有權過問你了!”
說完,不等對方開口反駁,拽着鐵鏈,拉着方輕德魂魄裹進陰風飄去遠方。
呼呼呼…..
隱約風聲在耳邊刮過,方輕德雲裡霧裡被拖行飛在天空,下方樹林、原野都在視線裡飛速向後倒飛,遠遠的,亮着萬家燈火的巨大城池進入了眸底,下一刻,視野向下傾斜,落去城郊。
檀香攜裹的香味氣息飄來,兩名陰差拉着他沿着白石鋪砌的道路前行,走上石階,巨大的藍底門匾,寫有‘城隍廟’三字,令方輕德神魂戰慄,廟內兩側原本白晝時的泥塑判官像,此時伏在長案手拿筆墨看來。
正首位,頭戴官帽、身着官服的城隍,端坐案桌,如鷹隼般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被帶進來的方輕德,似乎在判斷他的罪行。
那修士魂魄進來,被推到中間,跪下、低頭……拒不承認就是了,晾城隍也拿我沒法,只要等到明尊察覺,定會救……
上方一側,罰惡司判官揮筆一勾竹簡。
“凡間修士方輕德,直接罰入陰司輪迴……”
還在思及細微,如何回答的方輕德頓時一愣,微張着嘴看去判官。
“不問我罪行?”
“問你何用?城隍善惡功德簿上自有記載!”
罰惡司判官說話間,正中長案上,一直緘默的城隍眯起眼睛:“你身爲凡間修士,囚禁無辜女子淪爲發泄器物,犯陽間律法,也觸陰曹德報,還有什麼好說的,一報還一報,***女者,必被淫之,來世爾也將遭受此難。”
“城隍!城隍!你等等!!!”
前半句,方輕德倒也沒覺得什麼,可後半句令他毛孔悚然,哪怕淪爲畜生,活一年半載也就結束壽命,重入輪迴,可要是化作女人變成那般…..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城隍明鑑,那囚禁的女子非我所爲,乃是麾下那些綠林客挨不住寂寞才擄來發泄。”
一旁,判官不屑冷哼:“修道修世,不以德行爲主,反而集結凡間武者,又約束,他們犯下之罪,自然也會落到你頭上。”
周圍,數名陰差臉色陰霾左右退開,一道戴斗笠遮掩容貌的高瘦身形一搖一晃飄來。
方輕德餘光看了一眼,魂魄都在盪漾,急忙磕頭。
“城隍、判官明鑑,他們不算我麾下。”
“哦?”
意味不明的一聲,讓下方的修士顫慄,耳中只聽好似翻書的聲響,臉微微擡起一點,餘光看去,長案上,一簿法光閃爍,方輕德大抵能猜出,那就是城隍的善惡功德簿。
片刻,城隍擡起頭:“你是祈火教之徒,所做之惡該是放到上面之人,你告訴本城隍,祈火教所在何地!”
話到這裡,頓了一下,補充道:“放心,你現是陰魂,又在城隍威法之內,你身上的禁制不會起作用。”
連這個都知道?
那爲什麼不知道我教所在……也對,一地城隍,稽查一地之事,我聖教又不在這裡。
可…..說還是不說?
方輕德猶豫的看着上方城隍,看到徘徊遊蕩不遠的輪迴陰鬼,緊咬的牙關一鬆,陡然額頭觸地。
“啓稟城隍,祈火教在懷義州瀛石山,聖火明尊是我……”
話突然停下,方輕德渾身發抖,傳來灼痛,猛地擡起頭,四周景物扭曲、破碎,黑夜的顏色重新進入眸底,一頭老驢、一個書生,一隻蛤蟆站立不遠。
“你…..你們…..呃…..”
猛地一拉衣襟,露出胸口,上面五火球放出明亮漸漸照亮周圍,方輕德搖搖晃晃退開兩步,淒厲慘叫,看到對面的書生,忍不住大喊:“救我…..”
然後…..嘭的一聲,血霧爆開,一團團血糊糊的內臟、碎肉四濺飛開,打在附近樹軀緩緩落下,有的直接掛在了樹梢。
“這…..不算我殺的吧?”
垂下遮臉的寬袖,陸良生撤去法術,手指一彈,一片快至鞋尖的血肉飛開,轉身將畫架,以及上面那幅《城隍審案》收起,一起放入書架。
“現在知道他們地方在那裡了,爲首那人修爲應該很高,師父有什麼對策?”
蛤蟆道人看了看一地的殘骸,吞嚥了一下,收回目光,挺着白花花的肚子,走回書架垂下的繩子,一邊爬,一邊說道:
“要是修爲高深,對付不了,偷偷把爲師的東西拿回來就走……你這爛好人,這次怎麼不幫他入土爲安了?”
“我最不喜欺負女人的男人,不像個人。”
陸良生騎上老驢,拔開葫蘆,灌了一口酒,促着老驢往前去:“也就沒必要像人那般入土爲安。”
“你是以你爹爲標準。”
“哈哈!”
書生笑了起來,回過頭看去敞開的隔間一眼,又回過頭,輕輕仰躺下去,望着繁密樹枝從視野中劃過。
“也不全是,師父也在其中啊。”
蛤蟆道人環抱雙蹼,偏去臉,望去林間夜色,黑暗裡有村莊隱約的燈火映在眸底。
半響才說。
“老夫…..纔不留戀男女之情。”
夜色隨着時間過去,變得深邃,遠來的戰馬亢鳴長嘶,駐蹄山崖人立而起。
唏律律——
馬背上,楊素短鬚在風裡撫動,他眯起眼望去清冷月色裡一片片林野,彷彿能看到常人無法觸及的東西。
片刻,一拽繮繩,轉去方向。
“駕!”
揹負一柄長劍,縱馬去往山下。
……
出長安地界,向東南至懷義州,夏雨延綿兩天,連續趕路兩天,陸良生都感到渾身都是水汽,溼漉漉的極爲不舒服。
這兩天,老驢像是得了病,一蹶不振,不吃不喝,不停的放屁,極其難聞,讓蛤蟆道人不得不從小隔間裡出來,趴在徒弟肩頭。
路過一個官道附近村鎮,村裡倒是有家客棧,可惜已至深夜,掌櫃和夥計也大多都睡下了,叫了幾聲也無人應答。
“明日一早,向店家買些草料給它,看吃不吃。”
照看過匍匐地上的老驢,陸良生隨意灑開檐下灰塵,就着一根劈開的柴禾,當做枕頭躺下。
“今晚就湊合在檐下休息了。”
人在外,風餐露宿也是習以爲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