渲染彤紅的西雲飄過山頭,火紅的夕陽映照漫山延綿林野,黃昏的山風裡,繁密的枝葉波浪掀起層層漣漪。
叮呤咣啷的銅鈴聲響在晚霞山道上,白袍書生坐在驢背闔目思索心中困惑,拄着柺杖的瞎眼老頭,掐着指頭推算着腳下的道路有幾顆石子,輕易邁過去。
老驢起伏的後臀,微微搖晃的書架裡,蛤蟆道人坐在小門後面,目光透過柵欄縫隙,望去外面初夏的山野。
晚霞彷彿化開這滿山遍野的青綠,變作褐黃蒼涼的西北之地,耳中蟬鳴也漸漸傳出殺伐吶喊之聲。
“別走了那紫煙妖道——”
“圍住他!這惡妖,吃人無數,諸位道友,切莫再讓他逃脫,爲禍人間!”
“妖孽!伏山鎮七百六十口命,在地下等着你!!”
山間雲霧漫漫,無數人影匯聚,或遊移散開,揮舞手中法器遮天蔽日,一道道法光向遠方的山巔打去。
轟!
轟轟轟——
山石崩碎炸裂,整個山頭在密密麻麻的法光轟擊中,硬生生磨平一截,掀開的氣浪四面八方盪開,四周林野都在瞬間斷裂,成片倒下。
煙塵散去,那屹立山頂的老人,衣袍獵獵翻飛,鬚髮夾雜些許塵埃在風裡撫動,目光望着下方數大宗門之人,沒有半點退卻。
“哈哈哈,老夫豈會跑——”
寬袖一拂,攤開的手掌,黑紋紫金葫蘆憑空出現,扒開塞子,拋去空中,一團紫煙衝出葫蘆口,猶如浪潮鋪天蓋地一般捲去山下。
“諸位道友,抵住這撥毒煙,紫煙妖道便是強弩以末,撐不了多久!”
果然,席捲而來紫色毒煙被衆人馭使法術、法寶抵禦結界之外,不到半盞茶功夫,山頭的妖道,身子開始顫抖起來,多年來吞噬別人修爲出現反噬,口角溢出血漬,染紅了長鬚。
然而,還沒等到下方宗門修士衝上山頭,陽光下的視野,忽然陰了下來,衆人回頭,西北方向,黃沙捲過天地,瞬間掩蓋人羣。
“啊——”
陡然一聲慘叫在茫茫沙塵中淒厲響起,就近的一個修士偏頭,映入他眸底的同道,慘叫聲裡腦袋掉了下來,血箭唰的從無頭的雙肩衝上天空剎那,一道好似拖着披風的黑影,朝他衝了過來。
發怔的修士視野一暗,短暫的劇痛從胸口傳來,耳邊還有無數人聲吶喊,漸漸變得模糊。
“黃沙裡有東西?!”
“......不好,紫煙妖道的幫手!”“西北、黃沙、是他——”
半空的修士看清了黃沙中的黑影,下方人羣一連串濺出的血道上,那黑影躍上天空,半空一折,飛去附近一塊枯巖,手臂一揮,漫天黃沙帶出呼嘯,收攏一團飛回那人袖口當中。
側背的身形慢慢迴轉,雙目威凜,高鼻闊口頷下一圈短鬚,微張開脣,聲音雄壯。
“老蛤蟆,本王給你拖住承雲、聚靈府,其他的,你自己對付!”
聲音裡,外罩一件披肩大氅,雪白絨毛都在風裡撫動,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那邊山頭的老人笑着點了點頭。
“好。”
那一次,是最後一見對方。
......
記憶回溯又過去,叮叮噹噹的銅鈴聲裡,蛤蟆道人腦中畫面定格在枯巖上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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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郎君,一頭活了人間許多王朝的大妖,能追溯到東漢末年,對方原本是一頭死去的白狼,迷茫的魂魄無意棲息到一座受人供奉的神龕,吸收了那位守邊將領的香火供奉,與神龕下的棺槨中屍骨合二爲一,成就香火、妖力、武將殺氣於一身,經歷三百多年,比其他千年妖修還要來的厲害。
甚至還給自己取了公孫的姓氏,蛤蟆道人第一次問他,爲何取這個姓,白袍郎君沒有多解釋,只說了句:“我爲野獸時,曾有主人,紀念罷了。”
“公孫獠。”
吱吱嘎嘎的書架晃動聲裡,盤腿坐着的蛤蟆道人輕輕呢喃這個名字,看着柵欄外慢慢過去的山野風景,豆大的蟾眼有些複雜而想念。
對方帶來的訊息,有着讓他回西北的意思。
外面,銅鈴聲停了下來,書架一頓嘈雜,隨後就聽徒孫王半瞎跑來:“師公,師父叫你吃飯了,剛剛路過小溪,抓了一條魚。”
還在思緒間的蛤蟆回過神來,聞到煎魚的香味,嚴肅的表情陡然一散,猛地將小門推開,吊着繩子降到地上,窸窸窣窣解開腰間繩子,興奮的甩着長舌飛跑過去,蹦蹦跳跳揮舞雙蹼叫嚷。
“良生讓開,讓爲師來.....對對,多放點鹽,去腥入味!!”
至於之前考慮的‘回西北’的思緒甩去不知哪裡了。
陸良生無奈將小鏟交給叫嚷的師父,半瞎也跟過來想要幫忙,拿了蛤蟆的圍裙遞過去,後者繫上,目光專注的翻着鍋中一尾魚。
退去一旁的書生,看着半瞎和師父忙活,懶得清閒,拿過《山海無垠》坐去旁邊翻看,畫幅上,那條停滯的法線連上了青城山的祭壇,卻是沒有常羊山那般標識,僅有個祭壇的小標識亮起。
嗯?
盯着上面看了一眼,隱約感覺到一股法力從上面穿過紙面傳達身上,許久沒有寸進的元嬰境有了絲絲鬆動的跡象。
泥道、老鬆,晚霞的涼風陣陣,陸良生靠坐樹下,籍着彤紅的霞光,運起法力探去畫幅,從青城山的萬靈陣試着抽取。
不多時,一縷肉眼可見的白氣飛出,順着法力融入書生指尖進入身體,與自身修爲融爲一體,沒有半分排斥的感覺。
‘竟然還有這種作用......’無意試探,得到這種提升修爲的方式,讓陸良生笑了起來,又吸了些許,祭壇上兩盞小火漸漸暗淡,看樣子是需要儲存的,那常羊山.....
書生視線投去上方那座大一些的標識,指尖探去的法力,傳來的卻是腦中一陣怪異暴怒的嘶吼——
“滾!”
就像有人在他耳邊咆哮,驚得陸良生差點將書冊扔掉,這纔想起那祭壇放着的是刑天頭顱,自然不會輕易讓他吸取法力。
‘.....若是抽取那裡的法力,不會是刑天這位古神的吧?難怪,這麼兇。’
陸良生闔上書冊,這種事可不能強求,沒經過別人允許,那與強盜竊賊有什麼區別,想了一陣,那邊飯菜也好了,蛤蟆道人盛過魚,解下圍裙,朝徒弟揮了揮蹼。
“良生,來嚐嚐爲師手藝!”
王半瞎捧着盤子聞了一下,重重“啊——”的發出一聲長嘆。
“師公手藝,世間難尋啊。”
“用得着你說,老夫在這方面,良生是知曉的。”
不久,吃完飯天也黑了下來,摸着夜色下山,匆匆進了堰城,川蜀小縣,不比長安、天治都城,夜色間少有行人。
掛着燈籠的客棧,夥計端着菜餚走過空餘的桌子,掌櫃打着哈欠伏櫃檯,看着賬上算好的買賣;唯有的兩桌客人操着北方口音,帶着酒勁大聲划拳,門外走進的書生、老頭渾然不知。
“客官你們的菜......”
傳完菜式的夥計回走,見到進門的一老一少,連忙拿下肩頭的抹布,擦了擦桌凳。
“兩位是住店還是吃飯?房間還有空餘,一間二十文,吃飯的話,本店有醬香兔肉、麻辣肉絲,兩樣都是本店後廚拿手的,保管好吃。”
“外面吃過一些,就來兩碗稀粥,一份素菜就好,順道麻煩夥計,幫我將門外老驢寄去後院,喂些草料。”
陸良生朝夥計拱了拱手,隨意尋了一桌坐下,進門就是客,不管點了多少菜,那邊掌櫃還是端來一盞油燈放到書生桌上。
“兩位,若是不夠,儘管叫夥計添菜。”
“謝店家。”
掌櫃的笑着攀談兩句,回到櫃檯後面,客棧生意算不上好,不過有三桌客人也算不錯了,就是另外兩桌,都是過來販貨的商旅,划拳說話聲音頗大。
“等會兒再喝,先讓老子歇口氣!”
“慫,就你這酒量,怕是咱北方人!”
“.....關北方人什麼事,老子就想歇會兒,不過說起來,你們從江東那邊過來,可知北方開始打仗了?!”
“聽說是要打,怎的,現在都打起來了?”
“哎喲,你們還不知曉啊,我從漢川入蜀的時候就知曉了,突厥數部四十萬大軍南下,烽火四起啊!”
“這幫突厥人該死,就不能讓人安生活嗎?!”
“所以說,死了的突厥人,纔是好突厥人嘛,對了,朝廷那邊如何反應,可有軍隊迎上上去?”
“不知道,聽說年前就已經調動兵馬了,應該有軍隊駐紮邊境。”
“那肯定是打起來!四十萬突厥人南下,不知朝廷抗不扛得住。”
坐在不遠一桌的陸良生聽着那兩桌北面商旅的交談,連飯菜上了也都沒察覺。
桌上油燈,光芒搖搖晃晃間,想的入神。
‘不知道屈元鳳在不在前線,雖然教他法陣,可面對的是四十萬突厥軍隊,不知道他能不能贏......’
‘但願能贏。’
陸良生不知怎的,陡然聽到這條消息,心裡隱隱泛起不好的預感,之前還在思索萬靈陣、軒轅劍鞘的思緒變成了對徒弟擔憂。
簡單吃完晚飯,開了雙榻的房間,第二天一早,便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北上邊境!
今天只有一更,理一理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