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牆崩裂,顯出駝背的輪廓。
嗬嗬.....呃嗬嗬......
低啞喘息擠出乾涸雙脣,腦袋偏轉,空洞的眼眶掃過四周,停留在門外檐下衆人身上,尖銳的獠牙呲出來。
像是感覺到了爲首那人的天子氣,粗啞的嗓音響了起來。
“皇帝......楊堅......”
“死!!”
站在外面的陸良生從形如骷髏的臉上,依稀辨認出了陳輔的輪廓,揮開的袍袖間,法力捲去檐下皇帝的同時,陳輔蹬裂地板,一股股黑氣蔓延,唰的一下直衝而出,揮開的利爪抓破空氣,楊堅本能的擡劍去擋,只感覺身子輕飄飄的,還未回過神來,視線之中,閣樓已在遠處了。
“陛下,不可亂動。”
陸良生伸手攬過老人護到身後,月朧劍此時懸在山門以防屍羣入道觀,馭劍術暫時用不了了,《陰府索魂咒》波及太廣,下方兵將,面前的皇帝根本承受不住,至於幻術......這屍妖絲毫看不見東西,不受影響......
心裡飛快盤算利弊的剎那,檐下的身影陡然化爲模糊,陸良生抓過腰間一支拇指大小的劍鞘,亮起法光,罩下一輪金色。
嘭!
金光蕩起一圈漣漪,觸及上面的陳輔,雙爪嗤嗤冒起黑煙,跌跌撞撞退出兩步,陸良生擡起手指,指尖亮起法光,袍袖揮灑,書寫一個敕文‘陽’字,浸入錢袋,袋口自開,一枚枚銅錢顫動飛出,拖着嘩啦啦的聲響,沖天而起。
頃刻,飛灑的銅錢,半空一滯,好似懸停的一瞬,化作漫天金光,朝下方披頭散髮的老人激射而去。
乾坤一擲——
轟轟轟轟!
密密麻麻的點點金光瘋狂傾瀉,銅錢接觸地磚白巖接連爆開,激起煙塵,乾瘦的身軀也在瞬間金光四射,猶如雨打芭蕉般,身子不停震抖。
金光停歇,煙塵翻卷,陸良生伸手一攤,陷在地上的銅錢一枚枚飛回,重重疊疊摞在掌心。
一片灰塵裡,抖動的身軀緩緩向後,轟的一下倒了下去。
那邊,皇帝,一干侍衛看得目瞪口呆,他們大多數是第一次見到陸良生用出這般恐怖的術法,漫天傾瀉而下的法力,尋常凡人根本招架不了片刻,怕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好厲害的法術......’
護在皇帝一側的楊素,持着法劍,看着激起的漫天灰塵、石屑,同是修道中人,他心裡也有難言形容的感慨。
‘老夫若非半生精力放在官道一途上,或許也是不差的。’
老人想着,目光陡然一沉,跨步橫劍擋在楊堅身前,此時,撐着軒轅劍鞘金光法罩的書生,目光緊盯對面,煙塵翻卷消散,露出躺在地上的枯瘦身形。
夜風拂來,鬚髮微微撫動,陳輔陡然裂開脣角,呲出獠牙,周身紅光一閃,身體僵硬的直直立了起來。
“吼——”
雙手指甲暴漲,仰天嘶吼,破爛的地面四周,顯出一道道法陣布出天干地支。
——六丁六甲.神力天威!
法陣擴散,化作一團團青色星光飛入陳輔身體,下一秒,腳下激盪風雷,破開的地磚一寸寸化爲粉塵吹散。
所有人視野裡,青芒夾雜紅光閃爍,轟的一下撞來,雙臂狂舞,尖銳的指甲交織紅芒瘋狂抓扯金光法罩,甲尖刮蹭而過,發出刺耳難聽金屬摩擦聲。
站對面的陸良生運起法力,伸手向外一抓,布在林間的幾張畫卷脫離樹軀飛來這邊,上面法光一閃而過的同時,有戰馬嘶鳴響起。
唏律律——
龜裂的地磚上個,鐵蹄奔涌,赤紅戰馬衝刺,長嘶裡,人立而起。
上方無頭的身軀青袍撫蕩,一柄青龍刀映過落地上的燈籠火光,顯出刀面蜿蜒龍身,劃過空氣,嗡的輕吟,斬去撕扯法罩的身影。
噹!
刀口劈在對方肩頸,火花閃爍,照亮幾寸的範圍,六道白衣白袍的劍士刺破黑暗,齊齊降下地面,袍袂飛揚,劍勢如游龍,照着老人後背劈、砍、刺、挑......劃出一道道森寒劍光。
呯呯呯......
火星瘋狂閃爍跳躍,劃出一道道傷痕,卻是無法破開皮肉,抓扯金光法罩的老人絲毫沒受影響,繼續轟擊,法罩上漣漪越來越頻繁,隱隱呈出裂紋。
陸良生吹了一聲口哨的同時,抓過腰間拇指大小的劍鞘拋去頭頂,“越國公,此處交給你,護陛下安危——”
話語落下,一道修長優雅的身影邁開蹄子衝來,火光閃過龍首、獅鬃、鹿角、麋身......
長角一挑,直接撞去陳輔身側,金鐵交鳴炸開,整個身子硬生生拔地而起,拋去夜空。
六道白衣的劍士追擊而上的同時,金光法罩裡,地面碎石飛濺,陸良生唰的穿過金光躍出。
半空呯呯幾聲,陳輔利爪橫掃,六柄長劍掃在一起打偏,耳中風聲呼嘯,偏頭,半空直追而上的身形,衣袍獵獵作響,揮開的袍袖內,一枚枚金光飛射而出。
正道乾坤!
額角髮絲在風裡撫動,陸良生一身青衫白袍轟的一下撞了過去,金光在對方身上不停炸開的瞬間,書生手掌探出寬袖,正道乾坤的法力夾雜儒道浩然之力陡然爆發出來。
“給我下去!”
一掌拍在陳輔天靈蓋,嘭的悶響,老人髮髻飛灑,彷彿空氣都在瞬間蕩起一圈漣漪向四周盪開。
陸良生單掌壓着骷髏般的腦袋,一人一屍踩去地上,磚石‘咵咵’的自他們腳下向周圍裂開迅速蔓延。
“陸.....良.....生!”
屍氣瀰漫,抵禦頭頂蓋下的浩然之力,陳輔雙爪微微曲起,斷斷續續擠出聲音。
“你還......不.....明白,老夫.....已是不死之軀——”
空洞洞的眼眶裡,泛起紅芒,陳輔忽然仰起臉對去天色清月,不着片縷的手臂一掃,將陸良生壓頭頂的手臂打開,屍氣瘋狂涌動,聽到身後馬蹄聲大作,反手又是一爪,輕描淡寫的將斬下的龍刀架住,手腕一扭,厚重的刀身轟然折斷,騎馬的無頭將領化作星光散去。
“你既已隋爲國......老夫要你感受.....亡國之痛......讓天下人都感受......老夫心中痛楚......”
老人循着天子氣,空洞的目光望去金光法罩那邊,楊堅臉色發青,緊咬嘴脣,深吸了口氣,擠開族弟楊素,喝道:“天下一統,乃朕命數,若朕當不得天子,那就今日唯一死罷了,陳輔,朕連屍山血海都不怕,豈會懼你一死人!!!”
“老夫會讓你慢慢死......”
陳輔硬生生受了一記書生推來的一掌,身體顛簸一下,徑直衝向那邊的皇帝,陸良生跨步,伸手抓他,後者反手揮打,手臂硬碰硬的撞了一下,老人利爪一撕,扯爛一隻袖口,陸良生手腕翻轉,抓住對方手背將其又拉回來,另隻手推出乾陽掌打去他胸口,氣勁、法力透胸而過。
僵硬的身子站定,微搖的花白髮髻間,陳輔緩緩擡起骷髏臉,擠出聲音。
“找死——”
頂着書生的手臂,硬生生擠了過去,陳輔雙爪揮出殘影,周圍全是布帛嘶拉碎裂聲。
某一刻,雙腳一頓,陳輔捨身一撞,碎片漫天飛舞,青衣、白袍一寸寸的脫落飄在夜空裡,陸良生整個人飛出十多丈,猶如山巔滾落的巨石,撞去後方一棟木樓。
轟啪!
那方黑暗裡響起巨響,整棟木樓都在搖晃。
.......
“護駕!”“護駕!”
“快去上面,陛下也在,能留個好印象!”
山門向上的石階,四個書生趁着屍潮被阻擋,提着袍擺飛快向上跑,後面還有閔月柔、兔鈴二女,尤其前者,女子心裡雖知道陸公子法力高深,可第一時間終究還是希望看到他無事。
前方四人吶喊聲戛然而止,一個個都停了下來,閔月柔陡然撞上在其中一人後背,正要說話,視線之中,布片如蝴蝶紛飛飄灑,一道熟悉的身影橫飛出去,轟的砸去木樓。
“陸良生——”
閔月柔嘶聲喊了出來,掙開抱着自己手臂的小丫鬟,越過前方四人,跑去那邊搖晃的木樓,天色黑暗,一片廢墟里,根本看不到埋在下面的身影。
女子臉色慘白,窈窕的身子搖晃了兩下,當即丟了長劍,爬去地上,素白的雙手飛快的刨着殘磚碎瓦,雙脣發抖。
“良生......陸良生......”
斷磚刨開,推去一根斷木,她呢喃到最後,哽咽哭出聲來,“你別死啊......你說過會來京城找我的啊......你不要說話不算數......你是堂堂國師,不能說話不算的......”
“小姐,小心啊!”
兔鈴的聲音焦急的大喊,那走動的枯瘦屍妖,慢慢側臉望來,四書生一個哆嗦,齊齊擡手將小丫鬟嘴給捂上,連連朝對方擺手:“不關我們的事,不關我們的事,就是路過看熱鬧的......”
“對對對,這小姑娘不懂事,一驚一乍的。”
然而,陳輔懶得理會,轉回臉,跨步走向廢墟。
那邊廢墟中刨動的女子,聽到丫鬟的話語,回過頭,後方模樣猙獰的老人,張合獠牙正轉回臉孔。
閔月柔摸過地上長劍捏在手中,顫抖的擺出一個出劍的架勢,擋在廢墟前面,眼淚吧嗒吧嗒的流下來,雙腳都開始發軟,可就是不挪開一步。
嗬嗬嗬嗬......
喉嚨獨有的低吟傳出,陳輔伸手拍開比出架勢的長劍,抓去對面女子面容時,夜空轟的響起雷聲,一道閃電唰的蜿蜒劈下,老人腳下一蹬,身子向後飄開,電光噼啪打在他剛纔站立的位置。
彷彿察覺到某個方位,側身擡手一爪,刀槍不入的皮肉瞬間捏住一柄破空刺來的大劍,劍身通體金黃,手掌出電般縮了一下,飛快將對方連人帶劍一起甩開。
半空,宇文拓翻落地上,手中劍身插去地磚,拉出一道長長的深痕,方纔停下來。
“宇文太師!”
躲在金光法罩下的侍衛激動的喊了起來,就連楊堅也激動了一下,這可是國師的大弟子,身懷世間少有神力的人,一劍滅突厥八萬人,就算不敵對方,那也可拖上一拖的。
但那邊緩緩起身的宇文拓可不是這般想法,此處位於長安,他根本放不開神力一劍蕩魔。
真要全力施展,城牆、附近民居肯定是保不住了。
僵持之中,周圍吹拂的夜風忽然停了下來,搖擺的林野彷彿也都在這瞬間靜止,山門外興奮吸納屍毒、屍氣的蛤蟆道人,收起笑臉,轉頭望去上方道觀。
一片狼藉的廣場上,空蕩蕩的夜色裡響起一聲狐鳴。
原本盯着對面青年手中那柄金黃之劍的陳輔,擡頭望去夜空,循着這聲陡然而來狐鳴,慢慢向後望去,是傾斜倒塌的木樓。
持劍立在那方的閔月柔臉上帶有驚色,急忙轉過身:“良生......”
殘牆斷木堆積的廢墟上,碎塊無聲的滑落,滾去下面,緊跟着更多碎石、碎瓦嘩啦啦滾落下來。
那堆廢墟隆起,然後破開,一道身影站在裡面,黑夜之中,有淡藍的光點密密麻麻亮起,在人的身上形成星宿。
“陳輔......死去的人,就該長眠......”
嘶啞的嗓音,伴隨狐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