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道觀,遠方的城牆浸在清冷的月色之中,偶爾響起夜鳥的啼鳴聲,閣樓敞開的窗櫺內,蛤蟆道人掀開褥子,爬到書桌,雙蹼負在身後,望着外面一片銀輝,風吹進來,敞開的袍子微微翻卷。
想起一個白天就這麼過去,兩腮鼓了起來,兩根魚須都在漂浮。
......老夫曾經可是逼近妖王的啊。
啥事也沒幹,就躺了一天,這可不像老夫作風,豈能如此頹廢——
咕~~
圓鼓鼓的肚子響起雷音,蛤蟆道人低頭看了一眼,負在背後的蛙蹼,圓圓的蹼頭捏緊,臉色呈出嚴肅,轉身跳下書桌,啪嘰啪嘰踩着光潔的地板,過去將門打開,然後......直奔樓下,興奮的掛着長舌拖在外面,一頭鑽進竈房,爬上放有飯菜的桌子,看着幾盤菜餚,長舌舔了一下嘴邊,蟾嘴拉到。
“老夫餓了一天,先填飽肚子.....其他事,之後再說。”
看了看飯食,腦袋陡然膨脹兩圈,長舌一捲,拉過盤子就往嘴裡一倒,整盤肥膩的紅燒肉包在嘴裡咀嚼。
吱~~
微開的房門輕輕打開,外面廊壁燭火映着一道身影照進來,坐在桌上大快朵頤的蛤蟆道人偏過蟾臉,看了一眼進門的身影,又轉回去,不着痕跡的抹去嘴角飯粒,吃相變得斯文許多。
“老蛤蟆,想清楚了嗎?”
來人一拂大氅走了進來,手指沾了沾菜盤,帶着湯水放進嘴裡,隨後坐去一旁椅子上。
“味道不錯,那個小道士手藝不錯。”
那邊,蛤蟆道人停下咀嚼,擦了擦嘴角,撐着膝蓋慢慢起身,將空了的盤子疊好,走回到狼妖公孫獠手邊,跳到他掌心上。
“東西都準備齊了?”
“差不多了。”
蛤蟆點點頭,負着蛙蹼頷首沉吟了一聲,“嗯.....找機會吧,總是要修復妖丹,回到巔峰。”
看着面前的狼妖,蟾眼望去門外火光,擡蹼摩挲扁平的下巴,要不要先告訴良生一聲,省得機會又被浪費掉.....
廊間燭火搖曳,延伸而去的夜色之中,蛤蟆念及的徒弟,此時已到了城外城隍廟前,陸良生走上雕琢雲紋的石欄,進了廟門,向着立在大殿前的大鼎行了一禮。
“紀城隍。”
寫有‘城隍’二字的大殿內,神像閃爍一圈法光,有人影從泥塑上走出來,拖着寬袖跨步出門,笑呵呵的朝書生拱手還禮。
“陸國師!”
便伸手一攤,請了陸良生走去大殿一側的深幽小道:“國師這邊請。”先行半步,隨後又緩了緩,等到書生上來,才重新邁開腳步,並肩走向前過去。
“屍妖一事,紀某神魂大損,多虧國師出手,挽了在下顏面。”
大殿後側還有數間廂房,緊閉的門窗內,廟祝呼嚕聲響亮,對方絕對想不到日夜看護供奉的城皇爺,此刻正與陸良生一起走在廟內。
“哪裡,屍妖一事危及全城,城隍心繫百姓才亂了方寸,不然如何會被區區一隻屍妖傷到,該是良生代陛下向城隍道謝纔對。”
對方誇讚感謝,陸良生如何聽不出來,光是被捧其實並不好,又在城隍廟中,還是要還別人一個面子,他語氣說的也誠懇,看不出虛假,這讓一旁的紀信心裡頗爲舒坦,臉上笑意更濃了。
“國師謙虛了,不過當時紀某看到百姓遭到殘害,心裡又急又怒,確實有些失態,罷了,前事已過,國師這邊請,那屍妖魂魄就在牢獄當中受罰。”
過了那幾間廂房數丈,來到一處後殿,兩邊漆紅木柵欄分出一條道,一張案桌擺在正中,高懸牌匾,與陽間衙門審案公堂相似,不過陸良生進去,視野間扭曲化開,再到看清,已是在幽深牢獄甬道,插在牆壁上的火把,亮着幽藍火焰,照去的甬道盡頭,耳邊猶如幻聽般,男男女女淒厲慘叫,或陰森低吟斷斷續續響起。
“城隍,陸國師,這邊走。”
幽藍火光間,不知哪裡冒出來一個大腦袋的身影,雙目凸出眼眶,搖頭晃腦的提着一條鐵鏈咣噹咣噹亂響,飄到前面一側帶路。
陸良生倒不是第一次來城隍廟陰牢,幾年前在天治城外,也是與這般情況相似,不過那裡的城隍是周瑜,還見到了主簿魯子敬。
“國師,這是第一次來?”見書生不說話,紀信以爲陸良生會有些不適,那邊,想着過往一些畫面的陸良生搖搖頭,笑道:“這倒不是,之前也去過天治城隍的陰獄,與這裡相差不多。”
說話間,前面帶路的大頭鬼在一間石牢停下,朝上面燃着幽藍火焰的銅鎖吹了一口氣,火焰倒退去鎖孔,銅鎖便‘啪咔’一聲斷開,不知什麼材質的牢門裊繞一層白氣,發出沉甸甸的移動聲,向內自行打開。
黑暗之中,‘噼啪’以及慘叫聲響不絕於耳,幽藍的火光照進去,裡間兩個陰差揮着打鬼鞭,朝一個被數道鐵鏈捆縛拉扯的老人抽去,其中一鬼,嘴外掛着長舌,從一旁水缸舀了一勺,上面寒氣直冒,卻是‘咕嚕嚕’的沸騰翻滾。
“妖不歸咱們管,但你這老頭魂魄總歸吧?還修道中人,修道中人到了咱這兒,也得老實受着!”
頃刻,聽到牢門打開,正要潑出的勺子停下,那長舌鬼差見到牢頭、城隍,連忙垂下手,退到一旁。
紀信揮了揮手讓這兩個拷打的鬼差出去,關上牢門後,他走去前面打量了幾眼,回頭說道:“陸國師,那日屍妖體中緝拿的魂魄,便在此處。”
聲音裡,牢獄四壁伸出的鐵鏈嘩啦啦拖動,將中間拉扯的那道鬼魂繃直吊高,好讓陸良生看得清楚。
懸在半空的老人魂魄呆滯,身形時有時無的閃爍扭曲,想來經受折磨非同尋常,不過老人呆滯的目光,看到走近的書生,嘴脣還是動了動,想要說話,卻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陰差根本無需審問,一旦抓到對方,城隍手中陰冊裡,便詳細記載了對方生平,所做過的一切事。
剩下的,自然因爲生前所做之惡,送往泰山陰府前,要受一番殺威拷打。
“陳老先生,看來認出在下了。”
對於殘害百姓化爲行屍的老人,陸良生不予好臉色,說了幾句,便看向身旁的城隍:“妖星在他身上寄存過一陣,城隍可尋到其中蛛絲馬跡?”
紀信沉默了片刻,他讓陰差請陸良生過來也是爲此事,自己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此魂魄上面,尋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訊息。
“陸國師,妖星之事非同尋常,非人間、非幽冥所有,唯有可能.....來自那裡!”
城隍下巴,意有所指的朝上方擡了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