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雲遮去日頭,明媚的天光陰了陰。
山野小道間,老驢哼哧哼哧嘶鳴,嚼着還能找到的青草,甩着尾巴慢慢悠悠的走在主人後面。
搖晃的書架上,蛤蟆道人搭了一口煙氣,在門邊敲了敲鬥裡的菸灰,架着小短腿悠閒的哼起小曲兒,微眯的蟾眼之中,道人提着那黃布口袋在林子穿行,爬上樹梢掏起鳥窩。
“造孽。”
蛤蟆搖搖頭,打了一個哈欠,將菸斗丟去身後,探出腦袋朝前面喊了聲:“良生,什麼時候停下來吃飯?”
“師父餓了?前面應該有座村子。”
陽光穿過樹枝投下的斑駁之中,陸良生捧着書卷翻的津津有味,偶爾飛過的鳥雀,好像被書生身上獨有的氣息吸引,甚至飛落枝頭,停到他肩上,蹦蹦跳跳,好奇的扎着鳥眸,跟着看去手中捧着的書卷。
聽到師父的聲音,陸良生回頭應了一聲,驚飛肩上的鳥雀,目光隨後望去前方林子盡頭,小路延伸過去的遠方,天光璀璨將大地照的亮晃晃,沿着起伏的山巒、林野迅速推開。
“這裡好像是......”
書生看了看遠處山林,取過腰間的地圖刻紙攤在手心,指頭按着自己從長安出來的方向一路比劃,最後停在某一處。
“到懷義州了。”
收起地圖,望着那邊山林間隱約看到的一座裊繞炊煙的村子,陸良生笑起來,難怪出了林子,這麼眼熟,原來當初遇上隨安,還有楊素,就是在這裡。
便回頭朝遠處還在到處蒐羅野味的道人叫住,說明了情況,書架敞開的小門裡,蛤蟆道人與回來的孫迎仙對視一眼,臉色頗爲嚴肅。
“正好見見隨安的嬸子,說一下他最近如何,好讓這婦人不用擔心。”
道人點點頭:“順道蹭.....呸,吃上一頓飯菜。”
“師父、老孫,你們.....哎。”
陸良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不過吃飯肯定要吃的,飯錢自然也要給就是了,抓過老驢拖在地上的繮繩,拉着走去大路,這裡是懷義州與金州交界,道路上來往的商旅也較多,不過能在這處村子停留的還是較少。
快接近通往山村的岔路口前方數丈,有面牌子釘在一根木樁上。
看到這路邊的木牌,寫着《安福客棧》字樣,陸良生不由笑了起來,起初第一次來這裡,是沒有的,想必是後來隨安遊歷回來,有了些許見識,給他嬸子出的主意。
“雖然不是最好的攬客手段,不過倒也恰到好處......”
“良生,你有沒有想過往後的路?”
書生輕聲句的同時,後面忽然傳來師父的話語,蛤蟆道人爬上書架,坐在上面懸着腳蹼,看着一片片金黃的農田,在風裡蕩起漣漪,一圈圈的推開,站起來,負起雙蹼,敞開的袍角仍由風吹拂。
“......爲師經歷頗多,迷茫過、兇惡過、也感動過,如今除了修復妖丹,就是四處走走看看,把過往失去的彌補一番,那你的呢?”
蛤蟆偏過臉望去前面停下來的徒弟,這番話讓一旁跟着的道人有些錯愕,而前面在走的書生停下腳步,回過頭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以前其實從未想過,後來陸元的經歷,不得不做出一些打算,既然已爲國師,那盡力做好便是,目前的話,先回棲霞山,將妖星壓制穩妥,順道將我會的法術羅列出一些簡單實用的,開設靖妖司,收納有些天賦的孩子傳下去,儘可能的以人數來尋找妖星之氣。”
那邊的孫迎仙瞪大眼睛,猴急的跳過去,伸手在陸良生面前晃了晃:“你沒睡醒吧?三個徒弟就不得了了,還一下收這麼多?”
“誰說是收徒了?”
陸良生笑着將他手按住推回去,轉身拉着老驢繼續往村口走去。
“不教修爲,只教剋制陰邪的法術,或一些有用的技巧,如實能傳播開來,也能讓民間多了一些非修道中人的降妖除魔之士,到時候老孫你也要幫忙纔是。”
這想法起初是楊堅給陸良生提的,受到啓發後,就一直揮之不去,但真要做起來,並非那般簡單,首先法術上就是一個難關,修道一途就會抹去許多人,倘若拋開修道,只用法術的話,那就簡單一些了,只是沒有修爲支撐,術法也難有威力。
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的一環,眼下陸良生就在此事上需要更多的時間斟酌。
“有病,本道纔不去教別人,要教也只教自己兒子,好東西那要子子相傳。”對於陸良生的說法,孫迎仙自然嗤之以鼻,不過看到書生‘嗯?’的一聲側過臉來,立馬閉上嘴,擺擺手。
“本道抱怨一下,你知道的,本道口是心非......”
坐在書架上的蛤蟆哼哼兩聲,罵了句:“窩囊。”惹得道人操起粗口與他對罵起來。
“不知道誰自誇大妖,被一隻老母雞天天盯着啄!”
“彼其娘之,老夫是不想殺生!”
“曰爾老母!你那是打不過!”
“放屁,老夫一卷紫煙,縱橫天地三萬裡,豈會是你這種連女人手都沒牽過的小道士能知曉?!”
“.......老蛤蟆!!!不跟你說了。”
......
聽着身後一人一蛤蟆對罵,老驢哼哼了幾聲,一對長耳抖耷拉下來遮住耳孔,陸良生嘆口氣說了句:“進村了。”
站在書架上叉腰墊腳的蛤蟆,方纔熄了火氣,麻利的翻下書架鑽進隔間,呯的一聲將小門給碰上,道人也哼了聲,環抱雙臂走去前面,大有不跟蛤蟆同路的神色。
這座村子過去多年也沒有多少變化,沿着走過的村中道路,尋到那間客棧,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婦人叉着腰與一座客人對罵。
“吃了老孃的飯菜,不給錢就想走?當老孃開的善堂啊?!”
“還瞪,瞪什麼瞪,老孃長的不錯,也不是你這賴人飯錢的理由,趕緊給錢,你們這羣不要臉的。”
“信不信,老孃扯開一點衣裳,跑到外面吼一嗓子,告你吃飯不給錢,還想爬上老孃的牀?!”
一通不給對方說話的叫罵,令得那三個漢子吞嚥口水,飛快從腰帶裡翻出幾枚銅子與桌上其餘銅錢放在一起。
“不就差幾文嘛,要不要罵的這麼狠。”
幾個漢子雖然粗野,卻比不了這種在村裡撒潑叫罵一把好手的婦人的對手,結了賬,拿了自己的行禮灰溜溜的跑了出去,遇上迎面過來的一個書生、道人,開口就喊。
“你們別去,這家店黑的很.....”
客棧裡,掃把頓時就飛了出來,落在三個漢子腳邊,婦人衝到門口叉着腰朝那跑遠的三人又是幾聲難聽的叫罵。
這讓過來的陸良生頗爲難堪的杵在那裡,一旁的道人聽着婦人叫罵,眼皮都在跳。
“孃的,這才叫罵人......我跟老蛤蟆相比,簡直就是尋常聊天了。”
叉腰站門口的婦人罵也罵了,見到外面站着的書生,尤其對方牽着的老驢,感覺頗爲眼熟,眯起眼睛看了一陣,啪的一聲拍響手掌,連忙迎下來。
“哎喲,你不是隨安的師父嗎?好些年沒見了。”
婦人一改剛纔的潑辣,上下打量面前這位書生,趕緊請了對方進去,“師父還是這麼年輕英俊,那邊那位道長你也快請進,你老喝茶還是喝酒?”
孫迎仙立在門口當場僵住,八字鬍下,嘴脣都在發抖。
你老......你老....你老......
氣得當場差點開罵起來,想到可能不是這個女人對手,臉都憋青了,悶悶的坐去陸良生對面,看了一眼點菜的書生。
頗有些氣惱的拿過桌上的茶杯,將身子挪開一些,翻出黃布袋裡的降妖鏡,偏來偏去的照着臉,嘀咕道。
‘本道也就老成一些,隨安的嬸子什麼眼力勁兒。’
不久,婦人端着木盤從廚房出來:“陸師父,還有道長,吃飯了!”
木盤放到桌角,殷勤的將上面重疊的一盤盤家常菜餚在兩人面前擺開,飄起誘人的香味,令得趕了一路的陸良生不由胃口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