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乏起了青冥,東方魚肚白照出一縷晨光,金色推着黑暗的邊沿延伸過起伏的山巒、河流,將遠方雄偉的城牆包裹了進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過去一東的老鴨鑽出蘆葦,撥着腳蹼戲水嘶鳴,更遠的街道,喧鬧一夜的百姓走出家門,尋着生計、買菜、打水,街上有令騎衝去府衙,不久,告示已在東西兩個集市張貼。
元宵剛過,官府就有動靜出來,看熱鬧的大有人在,裡三層外三層的圍着,墊起腳尖伸長脖子就爲看一眼那告示上寫了什麼,擠在最前面的人裡,多少有識字的,乾脆扯開嗓子給後面的人讀出來。
“天子制詔,門下省通傳府衙佈告城中諸百姓視聽,朕繼位以來,力求我大隋國泰民安,邊境安寧,然,有爵國公者,楊素持南滅陳朝之功,欺君罔上,把持朝政,朕於元宵當日,趁逆賊過節難有防備,遣兵入府緝拿,至元宵已過,楊素伏法,還朝政朗朗乾坤,朕已當思過,如此巨害怎能入得朝廷,既今日起始,朕當兢兢業業,勤勉朝政......”
朗聲誦讀佈告之聲傳去後面,令得許多人震撼,一片譁然。
當日上午,這道消息已經在全城傳開,甚至有人專程跑去百官府舍,就爲了求證一番,當看到府門兩側掛起的‘奠’字燈籠,眼下消息坐實,整個長安都爲之轟動。
“越國公如此名震天下的名將,竟也做出這等事來?”
“可不是嘛,若非陛下昭告天下,我們豈會知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一時間,茶肆酒樓人滿爲患,不少文人、江湖綠林也都聚集,看看是否還有更多的消息流出。
“難怪,最近街上巡邏的兵卒多了,看來是陛下早有謀斷。”
“當真聖明之君。”
“唉,倒是可惜了,這人啊,一旦得了功勞,尾巴就翹起來了。”
“你還不是一樣,換做你是越國公,怕是比誰都過分。”
“嘿,那可不一定......”
市井閒言裡,遠在芙蓉池萬壽觀,晨光照着廣場上,一個個小人兒揮舞踢踏拳腳,哼哈有聲,矗立陽光裡的閣樓,光芒從窗櫺傾瀉,過去冬日的蛤蟆道人站在窗臺展開雙蹼隨着來回蹦跳擡高、落下,陡然抹來的布巾掃過他腳下一抽,圓鼓鼓的身子向前一傾,雙臂狂扇,一點點的扇回來,差點掉去樓下,坐去窗櫺,大汗淋漓的擦去汗漬,回頭看去身後。
紅憐、棲幽一個拿着掃帚,一個拿着抹布打掃房間,原本棲幽想要用法力,但被紅憐制止,說是開年還是要親手打掃,纔有好兆頭。
誰也沒在意窗上的蛤蟆道人走過書桌,跳到地上,負着雙蹼出了房門,下去樓下準備吃道人準備的早飯,卻是看到一道身影坐在廳門檐下,出神的看着廣場上的一幫孩童。
陸良生雙手枕在膝上,就連旁邊過來吐着舌頭的老驢都沒有理會,出神的目光裡,腦海裡想着已經故去的老人,與恩師叔驊公一樣,以死殉道的做法,始終是不理解的。
畢竟師父曾說過的‘活着’,只要人活着,就有更多的機會去改變,而不是靠死來警醒他人。
‘衛道.....’
他輕聲呢喃這個詞彙時,身後陡然響起一聲:“什麼味道?爲師怎麼沒聞到。”
“師父,我說的以身衛道。”
陸良生看着春日陽光,臉露出一絲笑容,“師父你說我恩師和越國公這種人,這世間還有多少?”
“等爲師先出來。”
門檻上,蛤蟆道人壓着肚皮翻身跳下,拍了拍袍上的灰塵,走到徒弟身邊,坐去小躺椅上,踢踏着腳蹼,一起望着那邊廣場。
“這世間啊,如你恩師,還有那什麼公的,還有不少,有些是死讀書,一頭撞了上去,死了,什麼也改變不了,對,爲師說的就是你那恩師叔驊公,被人砍了腦袋,最後如何?皇帝還不是一樣歌舞昇平,正如爲師曾經跟你說過,這人呀,要看的開,要活......”
一旁,陸良生偏過來,搶聲說道:“活着!”
“還會跟爲師搶着說了。”蛤蟆滿眼的陽光,舒坦的笑起來,在徒弟小腿上拍了兩下:“還能跟爲師搶着說,看來你心裡並不是太難過。”
陸良生感受到拍在褲腿上的蛙蹼,心裡有着暖意,跟着笑了起來:“跟師父學的。”
“只要跟那頭老驢一樣,盡學爲師不好的就行。”
遠處甩着尾巴禿毛驢子轉過頭,看着檐下的師徒兩人,歪歪腦袋,隱約好像提到他了,興奮的甩着舌頭跑了過去,被陸良生伸手按在驢嘴上一把推開。
並排在檐下的一人一蛤蟆對視一眼,哈哈大笑出聲。
過得一陣,笑聲停下,陸良生深吸了一口氣,心情舒服了不少,不過語氣仍有些惆悵,望着那方陽光裡搖曳的樹枝,輕輕嘆了一聲。
“師父,要是這世間,有萬世不變之國,大抵像我恩師,還有越國公這樣的人就會少上許多吧,那時衆人忙着做學問,或教書育人,將軍們守衛邊境,或開疆擴土,百姓各忙各的,說些家長裡短,守着孩子放學回家。”
“妄想。”
蛤蟆道人順着徒弟的想法,腦補了一下那樣的畫面,當即就被他甩出腦海,正要說話,腦袋陡然一耷,沒了聲音。
還等着下文的書生低下頭看去,“師父?”
坐在小躺椅上的短小身形,忽然動了一下,神色不似剛纔輕鬆和藹,呈出威嚴,緩緩起身,負着雙蹼,仰起下巴。
“這世間,卻當真有這樣的方法,陸良生,你可知朕爲何遣徐福出東海,尋覓仙山?”
嬴政?
陸良生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師父體內的始皇帝又甦醒過來了,不過也沒驚訝,便順着對方的話問道:“爲何?尋長生不老藥?”
“那只是其一。”
始皇帝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跳下躺椅,走到石階邊上,閉上蟾眼使勁聞了一下春日的氣息。
“當年朕的祖龍璽損毀,秦國國運被釋出,飛去九州各地,朕便身邊修士各方打聽,查找典籍,終於找到另外一種方法重新奠定國運,而且可永世不變,就算天上神仙親自下來也無法摧毀。”
陸良生來了好奇,“何種方法?”
“崆峒印!”
始皇帝緩緩側過臉來,一句一頓道:“上有五方天帝之力,更有四海神龍加印,當初,朕就是爲了尋找此印,才三出大海尋覓,若將國之氣運鎮於上面,就沒有今日亂七八糟的各朝各代了,朕便與天同壽,與世爲君,這天底下就只有朕之大秦!”
“可惜陛下,未找到。”
陸良生隨口說笑一句:“這天下便混亂不堪,可惜這種神器,根本無處可尋。”
“有一個人知道。”
始皇帝眯眼簾,目光越過那邊的廣場,望去驪山,“驪山老母,朕之先祖。”
話音剛落,陡然打了一個激靈,負手站在階邊的短小身形眨了眨眼睛,迷糊的回過頭看去小躺椅。
“老夫什麼時候走這裡來了?”
說着,重新坐回去:“良生啊,爲師剛纔說到哪兒了?”
然而,旁邊的書生卻是起身快步走去山門,急的蛤蟆大叫:“回來,剛纔說到哪兒了,讓爲師記起來啊!!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