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塊如同口香糖一般的黑色液體悄無聲息的攀附到了道人的手指上,但卻並不纏繞,而是在李臻察覺後手腕翻轉時,無聲無息的,在他的手心裡組成了一個連筆字:
“血。”
李臻一愣。
這是要自己的血?
他想了想,一根金光組成的金針出現在了半空,朝着手指刺了下去。
並不疼。
接着,一滴圓滾滾的鮮血出現在了指尖之上。
那黑色液體就跟聞到了味道的獵狗一般,瞬間就撲了過去。
鮮血瞬間吸收,接着,它便不動了。
凝結成了一團如同墨汁一般的圓球。
“……?”
李臻有些好奇,盯了一會兒,忽然腦海裡響起了一聲無比滿足的嘆息:
“哈~~~~”
這一聲嘆息之後,便是一種夾雜着濃濃渴望的酥媚之聲傳來:
“道士呀~打個商量如何?”
“什麼商量?”
晚風之中,李臻沒去計較這洛神是怎麼一下子就可以把聲音出現在自己腦海裡的,直接輕聲問道。
“三天,三天一次,三天一小杯你的血給奴家。奴家把這燭龍照交給你,如何?”
“沒興趣。”
李臻搖了搖頭:
“我要這燭龍照做什麼?”
“那你想要什麼?”
那聲音裡依舊充滿了渴望。
就像是渴了許久之人,忽然品嚐到了一滴水那般,夾雜着無與倫比的渴望之慾,對他迫切的問道。
“洛神閣下……或者說妖鱗閣下要我的血,又要做什麼呢?“
“……”
洛神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問道:
“察覺到了?”
“侍郎大人之前說的時候,貧道就想過這種可能。而今天閣下又忽然渴求貧道的血,所以試探一番而已。”
“……血,或者說修煉者的血,每一滴,都是我活下去的必須之物。”
“嗯,然後?”
李臻沒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因爲本質上這種妖鱗天衣就像是一種有生命的寄生體,這點從狐裘大人那他已經知道了。並且也見過那小蛇汲取狐裘大人鼻血的樣子。
而只要是寄生體,那麼肯定就需要某些東西才能活下去。
“你身上這一片如果想要繼續存活……以你的血而言,一滴,至少可以多存活七日。”
“那爲何不去找別人?”
“道士,你是喜歡喝濁酒呢?還是喜歡那經年累月的陳釀?”
“……原來如此。”
李臻點點頭:
“想不到,原來閣下也挑食。”
說完,他笑着搖了搖頭:
“三天,一滴。如何?”
“需要什麼?”
“無甚要求,只當是互惠互利吧。”
李臻說完,輕咳了一聲,活動了下嗓子後,又追問了一句:
“閣下可喜歡聽我那日所講的故事?”
“九個人頭那個……怎麼,又要給我說故事?”
“洛神閣下可能聽到?”
“能。”
“那便給當聽個消遣吧,這長夜漫漫……”
那聲音沒有在迴應。
而道人則坐在屋頂,看着天上的星空,不緊不慢的定場詩之聲響起:
“斗大黃金印,
天高白玉堂。
不讀書萬卷,
難得~伴賢良!”
定場詩落,羣星震顫之中,道人在夜風中說道:
“今日,便來講個小故事吧。講一出這荊軻~~刺秦王!”
……
清晨,又是一場清夢中。
狐裘大人忽然眉頭一皺,本能的直起了腰來,看向了遠方。
她的眉頭皺的很緊,仔仔細細的捕捉着剛纔那讓自己頗有些心悸的感覺,雖然那股變化已經消失了,可卻依舊是那麼清晰的把一抹從天地之炁中傳來的兇歷警兆給印在了心頭。
什麼情況?
不自覺的,她開口喊道:
“道士,去看看情況。”
話音落,忽然察覺不對。
“……道士?”
這道士竟然不在驛站裡?
她下意識的站了起來,罕見的把那鑲嵌着火紅寶石的長劍捏在了手裡,接着一步一步開始往驛站外面走。
清晨本應該是鳥語花香之時。
只是不知爲何,此時此刻的驛站四周莫說蟲鳴鳥叫了,連半點活着的氣息都沒有。
彷彿在那之前,這驛站附近所有的東西就都已經逃跑了一般。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不過就在走出院子的剎那,察覺到了自己忘記了什麼後,又趕緊回去,把斗笠戴在了頭頂後,直接來到了門口。
可誰知剛打開門,就看到了不遠處提着個籃子,籃子裡還放着一些野菜的道士正從遠處往這邊走。
而看到了帶着斗笠的自己後,那道人肩膀一晃,下一刻便出現在自己身邊:
“大人,可是要走了?不吃過飯再走?”
“……”
女子斗笠之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片刻……
“剛纔,是你在動炁?”
“……對啊。”
道人猶豫了一下,這才點點頭:
“練了一會兒功。”
“……什麼功,這麼邪門,能用殺意把那些飛禽走獸都驚走?”
“殺意?”
道人看起來一陣迷糊:
“什麼意思?”
“……”
狐裘大人不在說話。
只是眯着眼,盯着道人了一會兒,點點頭:
“備飯吧,吃完了,咱們進一趟歷陽城,看完了情況後就回去。”
“是。”
李臻點點頭,提着那一菜籃子已經快老到不能吃了的野菜,走進了伙房。
很快,一碗山野菜熗鍋湯餅,就算是弄完了。
李臻捧了個大腕,狐裘大人面前放着小碗,倆人快速吃完後,便一齊出了驛站。
狐裘大人在前面帶路,李臻在後面跟着。
走了一會兒,便來到了歷陽城外。
一晚上的時間,城外的屍首還沒打掃乾淨。
狐裘大人無心查看,直接說道:
“帶我進去吧。”
李臻一愣,下一刻便點點頭,抓住了狐裘大人的胳膊,肩膀一晃……人已經消失了。
……
整座歷陽城裡似乎恢復了往日的生機一般。
倒是看不出來民衆遭受過什麼苦難,除了人比較稀少,商販不出攤,酒肆全關門之外……
李臻帶着狐裘大人就這麼倚仗着地脈之力,在城池之中一路向北走。
是狐裘大人指的方向。
很快,便抵達了有着許多軍卒把守的城主府。
“大人,可要進去?”
“不用,咱們光明正大的進。”
“……?”
李臻一愣,可狐裘大人卻已經直接走出了巷子。
她本就穿着白衣,哪怕是放到人羣之中亦是惹眼至極,就更別提這種空曠的街道了。
一出現,便有兵卒迅速的看到了她。
“什麼人!摘下帽子,報上名來!”
興許是那把長劍,又或者是頭上的斗笠。
總之,這軍卒看起來顯得有些緊張。
而這時,李臻聽到了狐裘大人的話:
“道士,搞點大動靜出來。”
“……啊?”
李臻嘴角一抽。
這姐姐這是要幹嘛?
明晃晃的出現也就算了,還要搞點大動作?
真當這裡的黃土不埋人?
“大動作……是多大?”
他忍不住問道。
狐裘大人腳步停止,面對着那已經手持長戈,圍過來的兵卒,聲音裡飽含了一絲……也不知道是惡趣味還是什麼的情緒:
“越大越好。”
“……”
李臻無語。
可看着這方圓四周……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唉……”
話音落。
那不弱於杜伏威分毫的威勢悄然炸裂,無窮無盡的金光與道人那如同神明一般的光輪一併而出,朝着這座歷陽城鋪天蓋地、四面八方的蔓延而去。
而當那磅礴浩瀚、彷彿無窮無盡的金光出現的一剎那,整座歷陽城還是沸騰了起來。
“嘟嘟嘟!”
首先就是急促的哨音。
接着就是號角聲。
再然後,就是那羣逐漸察覺到自己與天地之炁切斷了聯繫後,面露恐慌之色的修煉者。
而當所有人出門,看到了那道沖天的光柱後,不約而同的開始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聚集,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歷陽城不是已經拿下了麼?
怎麼發出瞭如此變故?
雖然不能動炁,可還是越來越多的修煉者與兵卒出現在城主府附近,然後看到了始作俑者後,不由分說的,直接把二人圍了起來。
裡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可偏偏,狐裘大人就像是沒看到一般。
一直等到人來的差不多了,她才終於擺了擺手。
“嗶”都讓她給裝了。
而當牛做馬的李老道則驅散了金光,跟個小僕役似的,往她後面一站。
看起來人畜無害。
可就在一衆修煉者重新感知到了炁的存在後,這些人看向李臻的目光已經不足以用忌憚來形容了。
那殺意簡直就差直接的告訴李臻,他們想要一齊上前,把李臻五馬分屍。
偏偏道人臉上無悲無喜……
似乎壓根就沒察覺到任何殺意一般。
沉默靜立。
直到,狐裘大人開口:
“怎麼,杜大總管剛拿下歷陽,便失了膽氣,不敢出來見我了?”
話音落,城主府內,一個爽朗的笑聲響起:
“哈哈哈哈,原來是侍郎大人大駕光臨,杜某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聲音到,人羣分開。
身上還纏着幾條綁帶的杜伏威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先看狐裘大人,看了兩眼後,目光直接集中到了李臻身上。
他的身軀本就魁梧,哪怕沒有如同昨日那般穿着鎧甲,也未曾動炁,可在城主府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李臻時,也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很強烈的壓迫感。
“不知……”
看着李臻,他禮貌開口,彷彿剛纔那陣動靜就沒發生過一般:
“這位道長又是何方神聖?”
李臻剛要開口,狐裘大人便直接說道:
“他?不知名的一個小道士罷了。”
“……”
李臻嘴角一抽。
行吧。
咱就是個無名小卒。
於是,躬身一禮:
“山野小道李守初,見過居士,福生無量天尊。”
“原來是守初道長,失敬,失敬。”
杜伏威客氣拱手,接着手往後一引:
“侍郎大人大駕光臨,杜某有失遠迎,請入內一敘。”
“不必了。”
他本意是邀她入內詳談,可平靜的聲音卻直接響起:
“本官終究是來慢了一步,想不到這歷陽的戰事結束的如此之快。而既然你在……這麼說,陳陵終究還是敗了?”
她平靜的說着謊言。
闡述着一件早已知曉的事實。
而杜伏威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的笑容便的禮貌而剋制:
“侍郎大人所言甚是,這一戰,是杜某與兄弟們贏了。”
“這樣啊……”
女子的聲音裡有着一股不可琢磨的深意。
可下一句話,就讓空氣中的殺意變得濃烈了起來:
“這歷陽,還,還是不還。”
“!”
人羣之中,一部分人瞪大了眼睛,彷彿覺得眼前之人再說什麼瘋話。
但更多的人是一種怒目圓睜的模樣。
敵意,已經開始突顯。
可杜伏威卻彷彿沒聽出來這個要求有多過分一般,微微搖頭,語氣堅決:
“杜某死了很多兄弟。侍郎大人或者那狗皇帝想要,自己親自來拿!”
“呵~”
斗笠之下傳來了一聲輕笑。
“也罷。杜總管既然如此堅決,那本官也就不再多言了。戰事勝負多變,既然杜總管心意已決,那便日後在看吧。告辭。”
“你覺得你還能走得了!?”
這時,人羣之中,不知何人喊了一聲。
而他的話彷彿就是一個訊號。
“錚!”
兵刃相交之聲瞬間想起。
殺氣凜然!
剛剛轉身的斗笠人影腳步一頓。
“哈~”
她發出了一聲輕笑。
“道士。”
李臻微微躬身。
“誰擋了我的路……殺。”
“是。”
話音落。
狐裘大人筆直的迎着刀劍出鞘之人而走。
杜伏威沉默無言,似乎在審視着什麼。
而這羣擋在女子前方的人則在等待將軍的命令。
一步。
兩步。
三步。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斗笠人影連停都不帶停的,視那些刀劍於無物。
而後面的道人也把手攏在了道袍之中,神色平靜。
四步。
五步。
六步。
當走到第七步的時候,距離最近一名軍卒的長戈,只有不到三尺的距離了。
第八步。
一尺!
而就在斗笠人影第九步的腳擡起來時……
“侍郎大人好走,杜某,便不送了。”
杜伏威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咔。”
那反應遲鈍了半拍的軍卒手中長戈無聲斷裂。
一團霧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彷彿沒看到眼前此景一般,沒理會那本能後退的軍卒,她應了一聲:
“嗯。”
接着與李臻一同沿着來時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出了人羣。
而走了幾步後,忽然,她腳步一頓。
一指旁邊那一排騎兵:
“道士,取兩匹馬來。若有不從者,殺。“
“……”
“……”
“……”
……
“大人是故意的?”
馬車之上,趕車的李臻對着後面躺在軟墊上休息的女子問道。
“嗯。”
女子應了一聲:
“不這樣,解釋不了我出來這一遭的動機。陛下那不好交代。”
“那這杜伏威……”
李臻猶豫了一下,問道:
“下一步打算如何?”
“不是他要如何,而是要看江南士族要如何。”
閉目養神的女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道士,我說過,你要學會跳出棋局,以執棋之人的心態來縱觀全局。便會發現……有些人的意圖其實很明顯了。”
“……所以?”
李臻似乎還不是很明白。
“所以,杜伏威短時期內,會繼續鞏固。他不敢冒進,因爲雖然洛神可以幫他,給宇文化及製造很多麻煩,但終究……他還是天下第一。而江南士族也不會冒進,他們既然已經決定了給陛下一些“教訓”,那麼就勢必會聯合其他人。
大家要同進同退,否則,江南士族很可能就成爲了用來儆猴的那隻雞。江南士族的人不可能一直向前衝,因爲他們要的是崛起,而不是顛覆。在沒有合適的機會前,整個江南可能都會是如今這個局面。所以,他會等,江南士族也會等,因爲他們已經取得了其他人需要的東西。接下來……就該輪到這些人登臺了。”
“也就是說……瓦崗寨?”
聽到李臻的話,狐裘大人應了一聲:
“嗯,瓦崗、竇建德、或者更遠一些的樑師都他們。這天下大勢,就是你來我往的一盤棋。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如今一子落下,多子聯動,才能徹底把陛下的所有底牌都逼出來。且等着吧……道士。照目前來看……你與秦叔寶相逢的日子……估計也不遠了。”
“……”
李臻無言。
相逢?
算了吧。
二哥估計那時候造就和單雄信搞一塊了……
不過……
“大人可想聽段故事?”
車內的女子勉爲其難的睜開了眼皮,透過竹簾,看了道士一眼後,又重新閉上了:
“這次又要說個什麼有頭無尾的故事?”
“……哈。”
李臻有些尷尬,但還是清了清嗓子,發出了一種有些粗糲的聲音:
“話說天下大勢,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週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爲三國……今兒個……”
低頭看了一眼纏繞在自己小拇指上的黑水,道士一字一句的說道:
“咱們就說這大書……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