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墨衣難以想象,若是李承訓沒有安排耶律洪昇這顆棋子,以耶律黷武誅殺圖那英等人的表現,沒有人會懷疑其真心歸順的誠意,若那杯酒喝下肚,那死的可就不是一兩個人了,
李承訓肯定了賈墨衣的猜測,的確是都到耶律洪昇的暗示,才沒有令大家喝酒,但他隨即又尷尬地笑道:“說實話,我是知道那酒有毒,可險些以爲耶律黷武當真誠心歸順,而將那毒酒已換回美酒,”
“這也怪不得你,”賈墨衣好似長長送了口氣,“畢竟這耶律黷武太過奸猾,居然想到用圖那英等人的人頭來取信於你,難道他就不怕得罪他的狼主子,”
李承訓若有所思地道:“現在想想,耶律黷武殺掉突厥人的目的,也未必全是爲我,他可能是想將殺人的惡名嫁禍到我身上,而自己卻坐收漁利,將那一萬多紅刀頭馬賊全部收攏到自己的手下,”
“啊,”賈墨衣大嘴虛張,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越想越覺得李承訓的分析入理,口上不說,心中卻是對李承訓越來越佩服,“後來怎樣,你繼續說,”
李承訓擡眼向前後掃視一番,未有見有人向這裡靠近,除了冷風在空曠處呼號外,四周沒有一點兒聲響,他甚至懷疑起自己的判斷,難道耶律黷武直接逃出城去了,
他倒不擔心耶律風那邊,因爲眼下所有的耶律家精英都站在耶律風一邊,抵定幽州城應該是一場兵不血刃的行動,相反,這突厥大營纔是幽州城內的火藥桶,一旦被耶律黷武來點燃,必然難以遏制其在城內暴亂所造成的影響,
“行,那我就在說說,”李承訓目光迴轉,又看向賈墨衣,雖然夜光不明,但他的眼裡對於近在咫尺的人,還是看得清楚的,也許是看得慣了,竟然覺得賈墨衣也沒那麼醜陋了,
李承訓安排耶律洪昇這顆棋子伏下之後,這事兒便算過去了,即便他再難的時候,也沒有想着動用這顆棋,以及其在耶律家的人脈,就算是耶律黷武掌權,把耶律家搞得雞飛狗跳,他仍然沒有動用這顆棋子,他知道好鋼要用到刀刃上,他要將這顆棋子用在事關大局成敗的時候,
現在,這個機會出現了,耶律黷武倒行逆施,居然投靠了突厥人,這對於在大唐生活百年的耶律家族來說,是很難接受的,他們已經習慣了大唐的風貌,他們只想平靜安樂的生活,很難想象投靠突厥人的後果,可是耶律黷武執掌的武脈分支太過強大,他們明殺暗害,將那些敢於提出異議的全部殺掉,
這是耶律家族最晦暗的時刻,卻被李承訓認爲是推翻耶律黷武統治的最佳時機,於是,他終於主動聯絡了耶律洪昇,就在他得知耶律黷武獻城的當晚,
他爲耶律洪昇制定了覆滅耶律黷武統治的具體步驟,以及具體的措施,簡單來說其要點就是暗中聯絡耶律家精英,先從商道支脈開始,再發展政吏支脈,最後滲透武備支脈,他相信那些諸如耶律逢源等老奸巨猾的人物,一定能夠審時度勢地站到耶律洪昇這邊,
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耶律黷武投靠突厥是不得人心的,所以當耶律洪昇按照李承訓的謀劃具體執行的時候,其所得到的結果是出奇的好,
先說商道支脈,雖說這一支脈已經被耶律黷武壓榨得支離破碎,但那些商道精英無一不是成精的老狐狸,或者將財產轉移,或者消失遁世,只留下些爲了生計苟活的小夥計看場子,但無論是商道精英和還是這些普通小夥計,他們都對耶律黷武懷着深深的恨意,只是暗藏於心,無處發泄,
再說政吏支脈,其當家人現在是耶律重,與耶律風的爺爺耶律野同輩,是耶律家三族老之一,那也是人老成精,但迫於耶律黷武的壓力,不得不看人家眼色行事,而耶律黷武擔心這隻老妖精興風作浪,也是想獨霸耶律家政治通路,對其更是大加迫害,甚至派人去暗殺他,幸好他躲過一劫,從此藏匿不出,
耶律風的出現,瞬間便成了商道和政吏支脈的救星,幾乎是在當晚,他便暗中聚集了商道和政吏支脈的首腦,商談大事,
其實這些耶律家的精英心裡都很清楚,耶律風或許不能左右塞外局勢,但他背後的那個李駙馬可以,那人掌控戰局的能力很強,他們相信突厥人在幽州是長不了的,若再跟着耶律黷武,肯定沒好果子吃,此時正是他們反戈一擊,出這口惡氣的時候,
於是,就在當晚,耶律風便被兩支脈精英推舉爲族長,同時被推舉爲耶律家新三族老之一,而耶律重也將族老之位傳給其子耶律逢源,至於武脈分支的族老之職,暫由耶律洪昇擔任,
由此可見,耶律家族已經拋棄了耶律黷武,但卻還沒有放棄武備分支,而選擇耶律洪昇擔任武備之主,也是恰到好處,首先,耶律洪昇本身在耶律家的地位遵崇,是五老之一,說話有分量;其次,他年紀大,眼光好,行事穩健,適合做遊說工作;最後,其實他早就開始了行動,採取的是寧缺毋濫的原則,雖然發展的武脈分支精英不多,但個個是鐵心要推翻耶律黷武的,
然而所有這一切,耶律黷武並不知情,他還陶醉在自己構建的幻想當中,想方設法的要成爲幽州之主,一面監控李承訓,一面設計殺害圖那英等紅刀頭馬賊頭領,而尚且不知他已經危機四伏,
就在李承訓與突厥鐵騎在幽州城外鏖戰之時,耶律風已經命令所有手下武士將胸口,或者袖口繡着的金蓮花拆掉,調換位置繡到另一側,以爲區別敵我,然後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拼殺奪城,
今夜,李承訓終於兵臨城下,並如約入城了,但是耶律黷武卻沒有動手,這出乎李承訓的意料,也出乎耶律風的意料,
耶律風躲在暗處見到李承訓的手語暗示,令其暫時按兵不動,所以他沒有發難,並一路跟隨到了耶律家的會客廳外,由於現在的耶律家族商道支脈,政吏支脈全部,再加上半部武備支脈的武士全都投靠了耶律風,所以其在耶律家行事已經比耶律黷武還要方便,
當李承訓端着那碗拿不準是否有毒的酒進退維谷之時,耶律風終於忍不住動手了,他不能令李承訓冒任何風險,結果證明他來的恰到好處,
講到這裡,李承訓戛然而止,因爲其後的事情,衆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也無須多說了,
“你怎會有這麼多彎彎腸子,”賈墨衣一臉的不解,這算計如此精細,她真不相信是出自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的腦袋,
李承訓嘿嘿笑着道:“不是我彎彎腸子多,是我比別人多想了一點兒而已,”
這也算不得他有多謙虛,實際是他在現代看得史書多,腦袋活,記憶力又好,怎是單純儒家思想教育出來的古人所能比擬的,
此時天色已然發亮,他總算聽得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響,回首果見遠處正有一部人馬向這邊急行,
耶律洪昇來到李承訓身前,屈身下跪,“參見門主,”
作爲一個五旬老者,他在家族內又是地位尊崇,竟然對李承訓如此禮遇,不能不令人側目,可李承訓以其氣度與才智,幾乎征服了幾乎所有的人,包括他的敵人,所以任何人都不會覺得耶律高升給他下跪有什麼不妥,
李承訓屈身將他扶起,“城門那邊如何,”他在這邊沒有見到耶律黷武,不免有些擔心,
“耶律家主已經兵不血刃收服各處,在屬下來這裡的同時,家主已經開始迎接唐軍入城,”耶律高升恭敬地答道,
“好,”這雖在李承訓的意料之內,如今見說,還是心頭不免振奮,終於拿下久違的幽州城了,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門主,現在要屬下如何行事,”耶律高升雙眸發亮,期待着重任加肩,
李承訓頭微低,左手不自覺地揉了揉鼻子,忽而擡頭說道:“五千人怕是不夠,這樣,你即刻派人再領五千騎兵過來,令他們不用隱藏行蹤,動靜越大越好,但要快,”
“好,我這就安排,”耶律高升說完忙去佈置,卻又被李承訓喊住,
“等等,你再給我找個懂突厥語的,與我進去說降,”他又補充說道,
耶律高升愣怔片刻,雖是滿心狐疑,還是“嗯”了一聲,轉頭挑選了個精幹武士,令他火速回去求援,這才翻身回來,躬身說道:“屬下懂得突厥語,願隨門主進去,”
他對李承訓的命令是不敢打折扣的,這是一種內心崇敬的折服,而不是單純武力的壓服所產生的效應,可他心中卻是不解,門主何以要勸降這些最大惡疾的突厥馬賊呢,
因爲這些被喚作紅刀頭的馬賊,其身份大都是退役下來的突厥騎兵,雖說盡是些老弱病殘,但由於其心態的不平衡,導致他們的行爲失常,甚至是變態,他們常年在大唐邊境燒殺劫掠不留活口,才得了一個“紅刀頭”的惡名,
按說,李承訓將這些人宰殺了纔是正道,爲何還要勸降,要這些窮兇極惡的降徒不僅無用,還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這是耶律高升心中不解之處,
李承訓從他眼中看出了他的困惑與不解,但他心中卻是另有打算,他令耶律高升安排好人接應後軍後,便挺身出了身前的淺溝,向突厥營帳走去,
耶律忠財、賈墨衣、鐵鞋等隨着李承訓等人入城的那九個護衛隨送也緊步而出,這一行十四人想着突厥大營轅門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