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魯斯擡起頭來,正好對上了麴智盛那一雙清澈卻又在此刻帶上了些許寒意的眸子。
到底是未來的國王,這份王者該有的氣度總算是逐漸養起來了。
不愧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物。若是尋常的宮娥、僕侍見到了王太子殿下露出了這樣的眼神,那恐怕早就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可是古魯斯卻也只是淡淡地迴應道:“殿下若是不信,那大可以等進了宮後去問王上。”
“……”麴智盛回過頭去看向龍格,卻發現他的身後已然空無一人。
“這……”麴智盛吃了一驚,等到他再回過頭來看向古魯斯的時候卻發現這位被他稱作“伴伴”的人似乎早就已經預料到麴智盛會吃驚了。
只見古魯斯笑着說道:“關於龍侍長及那一衆鐵騎,王上另有交代,此刻龍侍長已經率隊去了。”
“也就是說……”麴智盛的眼睛一點一點地眯了起來,“這些人全都在此之前就已經和宮裡的人通過消息了?”
“是的。”古魯斯點了點頭。
“而我這個名義上的主帥卻是事先一丁點消息都不知道?”麴智盛的一隻手放在了他佩戴着的那柄腰刀的刀柄之上,而另一隻手則是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馬鞭。
“是的。”古魯斯繼續面帶淡淡微笑地迴應道。
看起來,這位已經動了真火的高昌國王太子殿下很有可能隨時都會揚起自己的馬鞭抽向古魯斯,或是衝出佩刀來斬向這位老宦官。
這一主一僕就這樣站在城門口處,當着在場的所有人,隔着空氣對望着。
除了這兩個人以外,其餘所有的人都即膽怯又緊張地低下了自己的頭。
那些站在城門口的百姓們更是有不少都伸手捂住了自己那因爲過於緊張而死命亂跳的心臟。
但是他們所有人都把嘴巴閉得死死的,生怕自己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
要說在場衆人當中最爲淡定的反倒要數着直面麴智盛“刀鋒”的古魯斯了。他臉上依然還是帶着說話時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看向麴智盛的眼神也始終都是那麼地和藹可親。
末了,卻還是一直都在怒火上的麴智盛率先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
這一下子,在場的其他人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卻也難免會在心底產生出一陣詫異——尤其是那些百姓們。
這個被太子殿下稱作“古伴伴”的老宦官究竟是施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將這眼看着就要揚鞭子抽到他身上去了的太子殿下的怒火給平息掉了!
只見着古魯斯依舊是以一副長輩面對着晚輩的撒嬌時所用的那種慈愛語氣說道:“殿下可是想明白了?”
這個已經二十餘歲的王太子殿下居然如一個耍賴的孩童一般賭氣道:“先說好了,伴伴,我這可都是看着你的面子才坐這肩輿的!”
“好好好……”古魯斯摩挲着自己那光溜溜地下巴大笑着回答道,“老奴不勝感激!”
於是乎,這位王太子殿下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告別”了自己的愛馬,一步三回頭地坐上了那早已爲他準備好的肩輿。
他甫坐一上去,周圍那些持扇撐傘的宮娥們便立時圍了上來。
麴智盛原想着出聲命她們退下,可又轉念一想,覺得自眼下既然都已經是坐上這肩輿來了,那要是還這般矯揉造作那可真就和脫褲子放屁沒什麼兩樣了。
想到這裡,麴智盛索性就往那靠背上一靠,任由這些下人們來服侍了。只是嘛……
這冬寒都沒徹底過去呢,又是撐傘又是拿扇的做什麼……
於是乎,這位高昌國不遠歸家的王太子終於是在一羣人的簇擁之下一邊在心裡頭默默吐着槽一邊坐在肩輿上讓人緩緩地擡進了王城的大門。
一衆腿都要麻了的百姓終於是徹底放鬆了下來,呼天喊地地直起了背脊,這個揉揉腰,那個揉揉腿,看上去灰頭土臉的,好不狼狽。
其中一個商旅打扮的漢人男子一邊用手背捶着自己的腰椎,一邊卻又難掩好奇之心地衝着一旁的一個看起來像是從焉耆國來的中年人。
問道:“我說兄臺,這高昌王與太子之間,是不是有些……不睦哇?”
“這……”那焉耆國來的中年人在聽了這個問題之後既沒有表現出不願回答的意思卻又沒有立馬回答。
只見他用一種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珍寶一樣的眼神將提出了這個問題的漢人商旅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地給“品鑑”了一番。
“哎你……”這漢人商旅被這焉耆人的眼神給瞧得有些發毛。結果驀然之間,他有了一個極爲不好的想法。
只見此人立時伸手抓住那焉耆人的衣袖道:“我說,你這這般打量我,是不是我得了什麼已經很明顯的大病了?”
“晦氣!”焉耆人連忙一揮衣袖甩開了這漢人商旅那一直拽着不放的手,“我說老兄,哪有你這樣上來就咒自己的啊?”
“嗐!”漢人商旅聞言一拍大腿,“原來我沒事啊,那兄臺可不帶你這般駭人的啊!”
“不是……”焉耆人再次以一種詫異的眼神頂着這漢人商旅,“你應該,纔來高昌不久罷?”
“對啊,我這不是幹着過年的空檔好來進貨麼?”漢人商旅覺得很是奇怪,他實在是想不通這個焉耆人好端端地怎麼會問他這個。
“你還沒回答呢!”
在這漢人商旅的不斷催促下,焉耆人才說道:“你若真是剛來不久那就難怪了,這高昌國的宮廷當中父子失和早已是西域諸國人盡皆知的事了。”
“哎哎哎!”一名手持長矛的門卒聽到動靜趕來阻止道,“好好排隊!少在這裡亂嚼舌根子!”
坐在肩輿之上的麴智盛靠着軟墊看着那王宮裡自己越來越近,想着自己終究還是免不了要與宮裡的那人見面了,總是有些忐忑,又有些難過。但就在這時,他的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於是麴智盛開口道:“停下!”
擡着肩輿的漢子們應聲而動,腳步平穩到坐在上頭的麴智盛甚至都感受不到絲毫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