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昊猛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後才發現紙面已經一片狼藉。
微微嘆了口氣,常昊將紙張握成團,又丟到一旁。
爲什麼要說又呢?
桌面一角,紙團數不勝數,大眼一掃,至少得有十五六個。
常昊雖然算不上出口成章,但好歹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六年高等教育的人,寫信還不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偏偏每次到提筆的時候,常昊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寫給歐陽老先生的書信早已經撂到一旁等墨幹了,可寫給李哥的信,卻死活都寫不出來。
最多的一封寫了四行,最少的一封信,只寫了兩句。
一句“李哥親啓”,一句“小弟遇到些許麻煩,還望李哥施以援手”。
寫完這兩句,常昊揉吧揉吧就把紙團丟到了一旁。
李哥跟歐陽老先生還不一樣。
歐陽老先生畢竟在朝爲官,趙迎春本事再大,也不敢跟當官的對着幹,古往今來,商不與官鬥,這是定理。
更何況歐陽老先生還收了自己的銀子,足足一萬兩呢。
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所以常昊寫信的時候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但李哥不一樣。
自己與李哥只是合作關係,夥伴嘛,講究的合則兩利,就跟當初賣酒的時候,李哥幫忙打通渠道,自己有機會賣酒,這叫,做生意。
但遇到了麻煩,就要拖合作伙伴下水,明顯不講道義。
趙迎春是商人,還是湯峪鎮四大糧商之首,而李哥也是做生意的,雖然看樣子做的也不算太差,但有句話叫強龍不壓地頭蛇,李哥到了湯峪鎮上,還好使嗎?
如果不好使,在湯峪鎮跌了跟頭,以後大家還怎麼合夥兒?
常昊自認比較貪財,可一直以來都有底線。
賺錢可以,但坑人不行。
特別是坑自己人。
更何況現在這已經算不上坑人了,而是害人。
常昊輕輕嘆了口氣,隨後將毛筆撂到一旁。
不寫了。
只看歐陽老先生給力不給力吧,如果藉着歐陽老先生的勢能在湯峪鎮平淌,那是自己運氣好。
如果連歐陽老先生都不好使,就乖乖回長安城。
到時候李藝想要找自己麻煩,就躲着點,算算時間,這位燕郡王在長安城也待不了多久。
常昊在心裡安慰了自己幾句,便將寫給歐陽老先生的信裝好,下樓找棲雲客棧的小二。
棲雲客棧身爲湯峪鎮上最好的客棧,替客人送信這種事,還是能代勞一二的。
當然,常昊並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沒打算給李哥寫信,這封信最終也會送到李哥面前。
而且,早在他有找李哥幫忙的念頭之前,善解人意的李哥已經早早的做好了安排。
當天傍晚,有一支風塵僕僕的商隊趕至湯峪鎮外。
說來也怪,這支車隊做行腳商人打扮,但所有人都是一人兩騎,比起商人,倒更像是斥候。
邊關斥候爲了加快教程,及時傳遞情報,往往一人雙馬甚至於一人三馬。
八百里加急說的便是這種斥候。
可是,這裡是湯峪鎮,又不是什麼邊陲重鎮。
這支模樣奇怪的商隊進了湯峪鎮後,人人都鬆了口長氣,又好事者還發現,在商隊中,竟然還有一位年愈五十,頭髮花白的老人。
一個糟老頭子,還學那些年輕斥候,做這種一人雙騎的事情?
就在好事者心中不解的時候,商隊已經找了處就近的客棧住下。
客棧老闆起初看到這麼多客人的時候還挺開心,畢竟有客人就代表着大把銀子進賬,可看到商隊的坐騎時,還算有些見識的客棧老闆當場就被嚇傻了眼。
這位客棧老闆是從北邊來的,早年間在邊關開客棧,後來年紀大了吃不住風沙,這才搬到了內地。
換做旁人,看到商隊馬匹的時候,頂多會讚歎一句好俊的馬兒。
但這位客棧老闆,卻死盯着面前這批高頭大馬,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戰馬!
全都是戰馬!
而且是校尉以上纔有資格騎乘的甲等戰馬!
“幾、幾位爺,想吃點什麼?”
客棧老闆好不容易挪開視線,看着面前的這羣“行腳商人”,習慣性又搬出了早年間開客棧時的那副腔調。
神色疲憊的老人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跟在老人身邊的年輕人則深深看了老人一眼,目光中多出幾分好奇:“店家不是本地人?”
“軍……這位爺見笑了。”
客棧老闆差點說漏嘴,好不容易屢直了舌頭,賠着笑道:“小老兒之前在北方待過一些年頭。”
說着,客棧老闆趕忙招呼客棧裡的小二,罵罵咧咧道:“蠢貨,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快給幾位爺安排房間。”
瞪了眼還在愣神的小二,客棧老闆恨不得一腳將其踹醒。
罵完小二,客棧老闆又回過頭來,樂呵呵道:“幾位爺放心,這些個寶貝疙瘩交給小老兒便是,保管是上等精草糧食,河邊汲來的活水。”
那年輕人大感有趣,笑了笑,擡手一揮。
客棧老闆眼疾手快,擡手一撈。
呵,金豆子!
自己果然猜的沒錯。
“勞煩店家了。”
年輕人轉頭打了個手勢,跟在身後的那些人這才鬆開繮繩,將馬交給客棧老闆。
老人自然是尚書省左僕射魏徵,而年輕人則是千牛備身裴宣。
跟在身後的十人,則都是千牛衛,而且是千牛衛中的好手。
足足四個半時辰的路程,一路奔襲,着實把魏徵這位老讀書人折騰得不輕,反觀裴宣以及千牛衛們,則精神奕奕,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千牛衛本就是玄甲軍出身,也就是早年間的秦王府府兵,跟着還是秦王的李世民四處打仗,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常態。
目送客棧老闆牽着馬離開,裴宣這才樂呵呵收回目光,拎起茶壺給魏徵倒了杯水。
“魏大人,喝杯水順順氣。”
魏徵顧不得道謝,端起茶杯便是一通牛飲。
能讓當朝魏大人做出如此有失禮儀的舉動,可想而知這一路疾奔有多折騰人。
喝完第一杯,魏徵又自己倒了半杯,這才慢飲起來:“那老闆是怎麼回事?”
剛纔裴宣與那客棧老闆打機鋒似得對話,魏徵都看在了眼裡。
裴宣笑了笑,拉開一張長凳坐下:“之前在邊關開過店的老闆,應該是把咱們當成了執行任務的邊關將士。”
魏徵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將茶杯倒滿:“稍作休息,然後找找小常老闆的下落,除此之外,分出四個人去湯峪鎮四家糧商家中看看。”
“明白。”
裴宣當即應聲,而後跟周圍幾位千牛衛吩咐了一遍。
“查勘湯峪鎮情況,尋找常昊的下落!”
“晚上子時之前回來複命!”
裴宣這邊話音剛落,十人紛紛起身:“是!”
緊接着,十人擡腳出門,從接到命令到開始行動,期間不過三息時間。
魏徵舉着茶杯,愣神良久:“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休息一下再去的。”
末了,魏徵輕輕嘆了口氣,嘴裡嘀咕不已。
“年輕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