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算起來,裴宣已經有些看不懂現在的常昊了。
早上唐觀在場的時候,常昊對趙明哲那番言語,根本不是他認識的常老闆能說出口的。
那個趴在河邊撅着腚,哭喪着臉說丟了五兩金子的常老闆,如今卻能雲淡風輕說出“死趙迎春一個,保全趙家”的話。
在裴宣的認知中,常老闆是個頂有趣的人,除了銀子,旁的事兒,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常老闆能跟當今陛下談天說地,關鍵是還能說出個一二三來,普天之下,大唐之內,他就沒看到過第二個。
就連朝堂上下最懂陛下心思的魏大人都做不到。
裴宣沉思許久,望着常昊,好半晌才憋出幾個字:“常老闆,你……”
話說一半,裴宣卻又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講起。
常昊聞聲回頭,注意到裴宣的表情後,主動開口道:“我什麼我,人設,懂不懂,我這叫塑造人設!”
說話的功夫,常昊毫不客氣的甩給裴宣一個大白眼。
裴宣嘴角抽了抽,臉黑的跟鍋底一般。
先不說人設是什麼鬼東西,你這上下嘴皮子一吧嗒,就嚇的趙明哲宰了趙迎春,讓這麼兩位上演了一出父子相殘的戲碼。
結果到頭來,你卻來了一個什麼塑造人設?
有你這麼塑造人設的嗎?
再者說,剛纔那副正兒八將的模樣,哪裡像是演出來的?
若不是之前就認識,他剛纔甚至以爲那種模樣纔是常昊的真正面目了。
裴宣滿肚子的牢騷,反而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起。
常昊一副滿不在意的表情,絲毫沒有主動開口解釋的意思,裴宣本來就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心裡想了些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了。
大眼一掃,就能猜出來他心裡想的什麼。
瞥了眼裴宣,常昊隨手倒了杯茶水:“我不這麼做,到時候死的就是我,人家可是趙家家主,正兒八經的大商人。”
“能走到趙迎春這種地步,手上不沾點血腥,你信?”
沒等裴宣回答,常昊便隨口給出自己的答案:“反正我是不信,所以姓趙的死就死了,我半點心裡負擔都沒有。”
“再者說,因爲趙家的原因,檀兒差點被逼死,我這個當少爺的不做點什麼,還配當人家的少爺嗎?”
常昊一開口,嘟嘟嘟就是一大串話,絲毫不給裴宣半點插嘴的機會。
偏偏裴宣不知道該從那個地方開口,滿肚子的話就卡在嗓子眼,被常昊劈頭蓋臉一頓說,又給嚥了回去。
常昊抿了口茶潤嗓子,然後又換上一副正經表情:“當然了,我這麼做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從表面上看,檀兒被趙明哲找麻煩,只是趙明哲管不住手腳,紈絝子弟習性作祟,可真的只是碰巧嗎?”
裴宣雖然說不上話,但卻不耽誤他搖頭。
“趙明哲身爲趙家少東家,湯峪鎮上一等一的紈絝子弟,即便是在長安城中也算是一流的少爺,這樣的人,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怎麼可能會盯着檀兒不放?”
“在那之後,趙迎春打着賠罪道歉的名義,領來一個姓範的人,被我僥倖矇混了過去,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一早,真正的唐觀就出現在了棲雲客棧。”
說到這裡,常昊吁了口氣:“也正是唐觀的出現,才讓我明白,趙迎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我小命都快保不住了,還跟他們講什麼道理?”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跟老魏,如果不是你們及時趕到,就衝着那位唐觀唐公子的勢頭,我怕是沒辦法坐在這裡跟你說話。”
裴宣嘴角抽了抽,憋出半句話:“不、不用謝。”
常昊叭叭叭一通講,乍一聽十分有道理,可在裴宣看來,總感覺哪裡有點問題。
可一時半會兒的,反而不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裡。
虧得大唐這會兒還沒有“洗腦”這個說法,否則裴宣肯定能明白,常昊剛纔對他做了些什麼。
裴宣那個小腦袋瓜轉得慢,好半晌都沒有捋清前因後果,直到最後,只得晃了晃腦袋,將這些事情暫且擱置。
“那今天晚上之前,咱們能回長安嗎?”
雖然沒能搞清楚常昊爲什麼會跟變了個人似得,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常昊安然無恙的帶回去。
畢竟這纔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標。
“回啊,爲什麼不回去?”
常昊一個反問,直接讓裴宣啞口無言:“大過年的,待在外面算是怎麼回事?”
裴宣嘴角抽了抽,強忍着沒有開口。
您老還知道過年呢?
看您在湯峪鎮上耀武揚威,玩兒的不是挺開心的嗎?
注意到裴宣的表情,常昊樂呵呵一笑,心情大好。
說白了,他跟裴宣說的那些話,實際上也是爲了講給自己聽。
歸根結底,趙明哲與趙迎春父子相殘,起因在於他,如果沒有他的安排,趙明哲肯定沒有膽子對趙迎春動手。
換言之,趙迎春的死,跟他有直接關係。
常昊兩世爲人,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商人,三兩句話就變相殺了人,常昊心中的感覺可想而知。
而這番話,只是常昊想要減輕自己心裡的負罪感。
虧得對面坐的是裴宣這個腦袋瓜不太好使的,如果換成魏徵或是李世民之流,即便任憑常昊磨破嘴皮子,到最後仍舊是收效甚微。
強忍着懟嗆常昊的衝動,裴宣主動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常昊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面對裴宣的詢問,幾乎是想也不想便直接開口道:“收整糧食,回長安城要錢!”
“收整……糧食?”
裴宣瞪大雙眼望向常昊,神色錯愕:“湯峪鎮的糧食動輒成千上萬石,就算你能將糧食收攏起來,可運糧並非小事啊!”
聞言,常昊挑眉甩給裴宣一個大白眼:“說你笨還真沒有冤枉你。”
裴宣愕然。
“誰說必須要把糧食帶到長安城才能賣錢的?”
常昊按着桌邊起身:“有種經銷方式叫寄售,懂嗎?”
裴宣很是識趣的搖頭。
他是真的不懂。
“說白了,我只需要將這些糧食全都歸攏起來,找個倉庫裝起來,到時候再讓湯峪鎮的糧商出具一份契書,我只需要拿着契書回長安城即可。”
“接下來只需要再找好買家,將契書交給對方。”
常昊搓了搓手指,臉上洋溢着熱切笑容:“對方看到一紙契書,就會乖乖將銀子交出來,再之後,我只需要安安心心數錢就好了。”
常昊說的簡單,可裴宣卻總覺得這事情不太靠譜:“這樣真的能行嗎?”
“行不行,你說的不算,我說的也不算。”
常昊轉頭瞥了裴宣一眼,樂呵呵朝門外走去:“有人信就行。”
冬天到了,家家戶戶開火生竈,又到了殺豬的季節,忙碌了幾天的常師傅,準備好好犒勞自己。
所以,他舉起菜刀,對準了長安城那頭最大的大財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