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站在船頭上,手扶着欄杆,手背上青筋都露出來了,沒辦法暈船暈的厲害。
早知道,就不應該跟着坐船,騎兵去濟州不好麼,這會都過洛陽了。
望着前面影影綽綽的碼頭,程老魔頭暗罵一聲晦氣,看了一眼身邊的程處默,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孽障,發什麼呆呢,沒看快到碼頭了,還不去準,準備準備。”
程處默這一路上沒少被揍,這都快養成習慣了,知道老頭子這是在沒事兒找事,翻了個白眼道:“爹,您老要不回艙裡休息一會兒得了,站這兒看着水更暈,萬一等會兒上了岸,被音音那丫頭看到您丟臉的樣子,還不得……哎呀!!”
一隻大腳陡然踹出,直接將程處默踹到了甲板中間:“滾一邊去,老子沒你這樣不孝順的兒子。”
程處默都被踹懵比了,躺在甲板上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瞪了一眼躲在一邊看熱鬧的水手,惱道:“都看什麼看,該幹嘛幹嘛去,馬上到碼頭了不知道啊!”
太丟人了!
從甲板上爬起來,程處默不知死活的再次跑到老程身邊:“爹,好歹俺也是水師的都尉,就不能給俺留點面子……。”
“老子是你爹!”
“是,俺知道您老是俺爹,可您老總是這樣,我以後還怎麼管手下人。”
“老子是你爹!”
“是啊,俺沒說您不是俺爹,可那您也得講道理對吧。”
“老子是你爹!”
“……”
您是俺祖宗行了吧。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了?
看了看近在眼前的碼頭,程處默放棄了與老程繼續討論下去的打算,拍拍屁股轉身就走,不聊了,愛咋咋地吧。
被小妹那丫頭看到你吐的昏天黑地纔好,老傢伙,明明就是個旱鴨子,還非要過什麼水師大將軍的癮,這不鬧呢麼。
……
三艘巨大五牙大船中的一艘緩緩靠向碼頭,因爲已經入夜的關係,碼頭上並無多少船隻,所以停靠的十分順利。
餘下的兩艘大船停在碼頭的外圍,就地下錨,船上衆軍事按照戰時標準執行警戒任務,這是遠洋水師的規矩,只要離開駐地便是實戰,不容絲毫馬虎。
老程不知道是心理做用還是怎麼,戰船停好之後,眩暈感立刻就沒了,人也變的生龍活虎起來,在船頭走了兩圈,找了找平地的感覺,目光忽然凝固在一個方向上。
這會兒,船艙中的程夫人崔氏和老二程處默、老三程處亮也都走了出來,一個個臉色蒼白,像是丟了半條命一樣被水師的水手扶着。
等了半天也不見老程過來,唯一一個已經習慣了水上生活的程處默只能對着老程喊道:“爹,到碼頭了。”
結果,老程非但沒過來,反而一臉警惕的對他擺了擺手:“知道,你別吵,過來看。”
看?看什麼?
程處默一頭霧水走過去,來到老程身邊的時候,卻見老頭子指着遠處一艘船說道:“看看那船,覺不覺着眼熟。”
程處默順着老頭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遠處果然有一艘造型十分古怪的大船停在那裡,上面不斷有人爬上爬下,看上去好似在修理着什麼。
“是倭人的船,他們怎麼停在這兒了。”
“一會兒派人過去看看,這幫人一心北上,現在卻停在這裡,怕是別有目的。”
老程看似粗枝大葉,實則細心無比,關鍵時刻還是比較靠譜的。
程處默也知其中厲害,點點頭叫來一個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順手指了指遠處停靠着的倭人戰船。
軍士領命而去,迅速消失於船艙之中,不多時,有入水聲響起。
程咬金雖然好奇水師的行動方式,但卻沒有過多的置喙,畢竟每支軍隊都有自己獨特的行動方式,貿然插手只會壞事。
更何況在船上他也只是客人,雖然是隊伍裡最高長官的爹,但開玩笑可以,指揮行動他確實沒這個權力。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程家父子二人等消息的時候,碼頭上忽然傳來一陣騷亂,很快一個軍士跑過來:“程大將軍,都尉,下面……有個倭人求見。”
“倭人?他想幹什麼?”程處默皺了皺眉,這邊正安排人查倭人呢,結果倭人就來了,這幫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軍士的表情有些古怪,遲疑片刻道:“嗯……聽說好像是被人給劫了。”
“被人給劫了?你確定?”程處默眼中閃過一抹狐疑。
這裡可是關中,距離長安直線距離不足三百里,倭人的船又是戰船,被人給劫了?
話說,如果在岸上,或許還真有勢力能幹出這種事情,但在水上……。
你逗我呢?!
“確定,那傢伙身上全是血跡,還有兩道傷口。看着……,看着像是……”
軍士吞吞吐吐的樣子讓程處默覺得有些在老頭子面前丟了面子,眼一瞪:“像是什麼,你怎麼回事!話都不會說了?”
“不是都尉,剛剛我匆匆瞥了一眼那倭人身上的傷口,看樣子……像是咱們的武器弄的。”
“咳咳……”程處默一口氣沒導上來,差點岔了氣。
軍士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整個大唐,只有遠洋水師的武器是特製的,不管是刀還是箭,又或者是其它的一些小工具。
這些武器給敵人造成的傷口也會顯得十分特殊,這一點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就比如水手刀,因爲經常需要打各種繩結,所以李昊專門針對水師製作了類似丁字型的特種刀,其中一頭帶有螺紋可以幫助手水快速結繩,另外兩頭一面是標準的刀具,另一面則類似鳥爪。
這樣的刀刺在人身上,如果不致命之處,不會留讓人失去行動能力,但卻會留下極爲特殊的傷口。
另外就是格鬥刀,因爲時常需要近身作戰,過長的橫刀便成了累贅,所以格鬥刀便應運而生,全長近一尺的格鬥刀背部帶有粗大的鋸齒,側面還有血槽,造成的傷口十分致命的同時,亦格外特殊。
軍士也是水師裡的老人了,程處默毫不懷疑他的眼光,既然他說那倭人身上的傷口是水師的刀具造成的,那就一定是這樣。
納悶的同時,看了自家老頭子一眼:“爹,這人……要不咱們見見。”
程咬金擺擺手,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想見你就見見,老夫去看看你娘和你弟弟去。哦對了,別忘了派人去打聽一下,看看你妹妹她們是否到了。”
“明白。”程處默答應一聲,與那軍士一同離去,老程則是晃晃悠悠去船的另一邊找崔氏和兒子去了。
程家人沒有坐船的福氣,上了船便暈的不行,當初的程處默和後來的程音音也是一樣,只不過兩人被硬生生練出來了而已。
程處默下了船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中見到了中田一郎,也就是之前跟在倭人小鬍子身邊的那個隨從。
此人個子不高,四尺多一點,肩膀和大腿上的衣服帶着破洞,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但依舊可以看出水手刀留下的創口。
“這是我們程都尉,把你知道的情況都說一下。”爲程處默引路的軍士對中田一郎說道。
“小人中田一郎,見過都尉大人。”中田一郎倒也光棍,上來就是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頭磕的咚咚做響,一邊磕一邊說道:“還請都尉大人替小人主持公道,我們在靠近碼頭的時候遇到了江湖匪類,被他們劫持了戰船,還被他們殺了近三十多人。”
程處默不置可否的盯着中田一郎看了一會兒:“江湖匪類……,你確定麼?”
“小人百分百確定。”中田一郎趴在地上,語氣說不出的誠懇。
“將軍……”軍士表情中帶着不屑,顯然是覺得這倭人在說謊。
他太熟悉自己戰友手中武器所造成的傷害效果了,甚至於在他的身上,也有着同樣的武器。
可是,這個倭人卻說劫他們的是盜匪,這不是睜眼說瞎話麼。
程處默擺了擺手,示意軍事不必多言,然後繼續對中田一郎說道:“你說是盜匪劫持了你們的戰船,不知可有盜匪留下的屍體?你們總不會死了三十多人,卻連對手一個人都沒留下吧?!”
中田一郎尷尬的擡起頭:“呃……,是,是的。不,不過,我們記住了那些盜匪的住處,我可以帶都尉大人去找他們,還請都尉大人替我們做主。”
這小矬子說話不盡不實,擺明了是想利用自己,程處默摸了摸鼻子,心中冷笑不已,口中淡淡說道:“替你們做主倒是可以,本都尉雖然隸屬水師,這次出來又是私務,不過緝拿盜匪這種事情本就義不容辭,你起來吧。”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嗯!”程處默大咧咧的接受了中田一郎的致謝,轉頭四下看了看道:“對了,我記得你們那一船好像有一百多人吧?其他人在什麼地方,還有,那個小鬍子哪去了,不會被殺了吧?”
“沒,沒有!”中田一郎嘴角抽了抽,對程處默詛咒自家主人的話語有些排斥:“我家主人吉人天相,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此時他正在親自監視那股盜匪,將軍若是想要見我家主人,小人可以去通知。”
程處默點點頭:“行,那你去吧,順便把你們的人都叫來,報仇嘛,自然是親自動手纔有感覺。”
中田一郎走了,片刻之後,三三兩兩的倭人自碼頭各處走了出來,不多時便聚集了六、七十,浩浩蕩蕩一大羣。
碼頭上,此時已經集合了大概百餘水師精銳,夜色中沉默的等待着,身上泛着淡淡的肅殺之氣。
“都尉,他們來了。”程處默身邊,站着一個人,一個略顯疲憊的人,看着遠走走來的一羣人,嘴角掠過一抹冷笑。
“來了,那就走吧,讓他們帶路。”程處默板着臉,努力讓自己不至於露出更多的表情。
一行人大步上前,對面,倭人的小鬍子幾乎是用跑的迎上來,學着唐人的樣子彎腰行禮:“倭國遣唐使,宏野光寺見過天朝將軍。”
名頭不小,挺會說話的。
程處默點點頭,語氣沉重道:“事不宜遲,既然你知道匪徒的住處,那就帶路吧,老子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關中如此肆無忌憚的打家劫舍,此人眼中還有王法嗎!”
成了!看着殺氣騰騰的程處默,小鬍子宏野光寺眼前一亮,連忙說道:“是,將軍請跟我來。”
……
李昊所住的客棧距離碼頭並不遠,大概也就三、五百步的距離,連一里都不到。
此時的他正悠然自得的坐在客棧的正堂裡烤着肉,炭火燒的正好,烤肉的香氣瀰漫在屋中,聞着讓人垂涎欲滴。
在李昊的身邊,程音音拄着下巴盯着烤肉的李昊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眸子裡偶爾會閃過一抹嬌羞,旋即又是一陣慌亂。
李昊的身後,薛仁貴與鐵柱站的筆直,再遠的地方,是七、八個分別立於客棧正堂四周的護衛,莊嚴肅穆像是在等什麼人。
客棧在上午的時候就已經被李昊整個包下來了,經過河面上的一場廝殺,他們這一夥人已經成了衆人眼中的瘟神,沒人敢挑戰他們的忍耐力。
夜色漸深,寂靜的街道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正忙着烤肉的李昊眼前一亮,擡起頭向客棧的大門看去。
大門外,一個羅圈腿的小鬍子帶着一羣人潮水般涌入大門,見到李昊的第一時間,指着他大聲罵道:“八嘎,該死的狗強盜,沒想到爺爺還會回來吧。”
李昊眨眨眼睛,對涌進來的一羣小矬子視而不見,目光直越過他們看向更遠的地方,直到瞥見無數火把中程處默的身影,這纔將手中半生不熟的肉串遞到薛仁貴的手中,淡笑着說道:“在我們大唐有句俗語,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宏野光寺,你想好怎麼死了麼?”
宏野光寺愣住了,舉起來的手僵在半空,自己好像從未把名字告訴過對方,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