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走出了天牢,腦中所思所想都是周振威的那番話,武者境界,心中劃過若有所悟,卻想不到爲什麼,猶豫了片刻,他策馬來到了軍營,找上了薛仁貴,將周振威的話,一字不漏的告訴了他。
薛仁貴聽他所說,身軀也是一震,他武藝與杜荷旗鼓相當,彼此正經歷同一個瓶頂。周振威的那番關於武者之心的話語,讓他有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但沉默半響也卻想不透其中的關鍵,問道:“杜將軍,你有什麼想法?”
杜荷沉聲道:“我就是覺得這是我們彼此突破的機會。這些年我發現武藝很難進步,很難再有那種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感覺了。雖說不至於是原地踏步,可進步的感覺微乎其微。”
薛仁貴感同身受,道:“我也是一樣,總覺得差些什麼。周振威的話,讓我心中一亮。招是死的,人是活得。不同的人,用同樣的招,威力氣勢絕不一樣。我覺得這便是問題所在……”
“不錯!”杜荷對於這點,是再清楚不過的。在後世,他輕功不遜於楚留香,那在二十一世紀是來去自如,不說是天下第一,但絕對沒有人追得上他。在大唐,他固然是混得威風八面,但武藝卻遠不如後世了。
一樣的武藝,一樣的招式,唯一差的就是身體素質和內功修爲。
同樣的道理,招式在神妙,也是招式,人的身體素質,在強悍,也有一定的極限。
當人將身體的身體素質開發到一定程度,招式練到一定程度之後,接下來要練習的唯有心靈了,將自己的心,提升一個境界。
這一點,恰恰是他們沒有領悟的。
“我想,我找到接下來的路了。”杜荷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我也是!”薛仁貴也露出了同樣非地熱微笑。
雙目交匯,似乎有一種火光在彼此眼中產生,發出了劇烈的碰撞。
杜荷、薛仁貴,他們既是上下級,是朋友,是兄弟,同樣也是對手。
一個人,不能沒有朋友,更不能沒有對手、敵人。
武藝這東西,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需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苦練,沒有目標很容易失去鬥志,不思進取。
“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
若沒有對手,哪裡來的動力,下苦功夫練武?
杜荷在所認識的年青一輩中,武藝排得上號的有好幾人,但唯有薛仁貴與他旗鼓相當。雙方平日切磋,勝負五五之數。在杜荷心中,薛仁貴是一個強而有力的對手,想要勝他,只有不斷的進步。
薛仁貴也有同樣的想法。
兩人在暗中較勁,都將對方視爲動力,相互激勵,同時進步。
杜荷在領悟周振威的話之後,找上薛仁貴這個“對手”,正是在給自己動力,讓兩人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以此勉勵自己進步。
兩人都明白一點,彼此武藝旗鼓相當。誰先領悟那個境界,誰就能凌駕於對方。
杜荷不想輸給薛仁貴,薛仁貴同樣也不願意敗給杜荷。
一種良性較量,在他們之間產生。
薛仁貴忽道:“不如我們問問大將軍,大將軍乃我大唐第一猛將,那杆大鐵槍飲的血比我們喝的茶還要多,他或許能給我們解惑也不一定。”
杜荷眼中一亮,表示贊同,秦瓊的武藝,他並未真實的見到,自從上了年紀以後,這位老將就很少舞動那杆大鐵槍了。他也一直以爲,秦瓊的武藝就算在他之上,也不會遜色多少。但隨着他真正上了戰場,以寡敵衆之後,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在鬱督軍山上,他領着薛延陀的殘兵敗卒,出其不意,突破兩千人的包圍圈都不那麼容易。而秦瓊卻在歷史上卻多次單槍匹馬的獨自一人殺入敵軍,在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這份本事,委實讓人心悸。
周振威可以領悟武道之心,秦瓊這些昔年無敵天下的悍將,未必沒有。
他們兩人如今就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急於求解,二話不說,快步走向軍中帥帳。
秦瓊的舊患以除,整個人備顯精神,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上精神十足。他在大唐地位顯赫,在戰場上不知爲李世民擋了多少刀劍,救了他多少次的性命,滿朝文武,即便是杜如晦、房玄齡、長孫無忌之流的大人物,遇上了他,也要恭恭敬敬的稱他一句秦老將軍。
最近他得到了一則消息,大唐來年要對薛延陀用兵。
這位無所事事的老將登時來了精神,迫切的希望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再次一顯身手,卯足了精神練兵。
杜荷、薛仁貴找到他們的時候,這位大將軍正親自督促着兵將訓練,高呼着口號。
聽杜荷、薛仁貴說明原由,秦瓊捻了捻鬍鬚道:“難得,你們在這個年紀就能夠想到如此……你們思慮的不錯,一個人的體能、技巧都能夠達到一定的巔峰,但武道卻不一樣。武道一途,永無止境。”
杜荷、薛仁貴互望一眼,皆知找對了目標,齊聲道:“請將軍賜教。”
秦瓊道:“我秦瓊對陣沙場,心中惟有‘勇霸’二字,武技所體現與追求的就是勇猛霸道!視千軍萬馬爲草芥的勇氣,一槍揮出,讓敵人擋無可擋,避不可避,唯有飲恨槍下的霸道。”
他陷入了回憶,想起當年單槍匹馬在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的經歷。
“來,薛禮,我們來對戰一場。”
秦瓊讓人取來一匹馬,一杆渾鐵槍,迎着烈日,長槍遙指薛仁貴。
薛仁貴二話不說,也翻身上了馬,方天畫戟舞了一圈,面色嚴峻:這秦瓊威名赫赫,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
秦瓊策馬衝殺過去,充滿了窒息感的怪異殺氣好象滔天巨浪似的翻卷拍擊。
“鏘”渾鐵槍斜斜刺出,凌厲無匹,轉變成一條曼妙的弧線向前刺出,直瞄薛仁貴的前胸。
“當!”
異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死寂般的平靜。
杜荷目瞪口呆。
薛仁貴躺在冰冷的土地,望着碧藍的天空,心中只有沮喪和敗北的苦澀。
一招,竟然一招敗北。
這……
杜荷無言以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瓊的攻擊很平常,很普通,但薛仁貴卻敗了,敗得徹徹底底。
秦瓊“咳”了一聲,臉色有些慘白,深深的吸了口氣:心道“好險”,險些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秦瓊已活了六十五個春秋,這年紀大的人大多都好顏面,不服老。他知薛仁貴武藝非同一般,此次指點薛仁貴,不使出全力,難以成功,故而這一槍出手,全力以赴。固然取勝,確也一時不適應如此強烈的力量輸出,自身受到了不小的損傷。
“薛禮,你看清楚我這一招了嘛?”秦瓊高坐馬背,藐視的看着下方。
薛仁貴滿頭大汗,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那霸氣的雙眼……
完美的動作……
驚人的殺氣……
“我……我什麼也沒有看到……”薛仁貴蒼白着臉,喉嚨蠕動,暗吞了口唾沫。
杜荷神色微動,若有所悟。
秦瓊道:“你年輕力壯,如今的力量、速度皆勝於我。你的戟法,也是祖上流傳,千錘百煉,不亞於我的槍法。可你卻連我如何出招都沒有看清,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杜荷心道:“猶豫了,仁貴出招的時候,猶豫了。”
薛仁貴沮喪的道:“我受到了影響,沒有自信接下將軍的那一招。”
秦瓊漸漸恢復紅潤的臉上露出了學習笑意,轉向杜荷:“青蓮,作爲旁觀者,你覺得我的那一招很高明嘛?”
杜荷道:“威力很大,可平淡無奇,以仁貴之能,完全有能力接下,但他因爲對自己失去了自信與勇氣,所以敗了。”
薛仁貴閉上雙眼,再次回想着那一招,道:“將軍的那一招,也許平淡無奇,但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招式,奪人心魄,充滿了一往無前的霸氣,給人一種難以抵擋的感覺。不是我看不透將軍的那一槍,是我的心神都讓將軍的動作氣勢吸引,只看到了表面的強大,從而忽視了最關鍵的地方。”他坐在地上,喃喃自語,已經有所領悟。
秦瓊下馬來到杜荷的身旁道:“薛禮的作戰方式與我相同,所以武道之路,殊途同歸。但你卻不一樣,武道之路不僅僅是一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武道,按照自己選擇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故而我能夠指點薛禮,卻無法指點你。你想要領悟,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他拍了拍杜荷的肩膀,走進了大帳。
長長的吐了口氣,秦瓊腦中想着杜荷、薛仁貴二人,輕笑道:“英雄出少年……這天下,將是他們的了。”
他依稀記得自己初窺武道門徑的那一年,三十三歲。
而薛仁貴二十六,杜荷更是隻有十九而已。
杜荷見薛仁貴在秦瓊的指點下,已經有所感悟,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這位對手已經走到自己的前面去了,胸中涌現不服輸的鬥志,拔出了盤龍劍,在薛仁貴的面前刻了幾個字。
“一月後,你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