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號!
這三個字乃是大理寺中上下通用的一種暗語,不知從什麼時候便已經流傳下來。一般而言,能夠進入到大理寺牢獄的囚犯要麼是高官要員,要麼是士族子弟,甚至連皇親國戚都有,其身份都非同小可。
而這些人經過審訊後共分爲兩種,一種是真正觸犯了潑天大罪,幾乎不可能生存下來的,這種犯人在牢獄中稱爲‘地字號’囚犯,其意義便是已經離死不遠;而另外一種犯人,雖然也可能犯下了大罪,但是因爲種種原因,朝廷並不會急於處決他們,乃至於最後會有離開牢獄的轉機,這一類便是‘天字號’。
這個世界到哪裡都存在着人情世故,在大理寺這個小小的地方,囚犯們一旦被貼上‘地字號’這三個字,那麼所有人都知道其與死人無異,因而不過是將其死死困在地牢之下,終日不見陽光,任其自生自滅罷了;而若換做是‘天字號’,那便意味着此人身後還有某些重大的靠山,或許終有一日能夠救他脫離苦海,這樣的話,整個大理寺都不敢對其如何,反而要日夜端茶送水,小心伺候了。
獄丞劉思協是個心思乖巧的人,他在大理寺已經任職了整整五年之久,期間幾乎什麼樣的犯人他都見過。他只是個小小的九品小官,許多事情做不得主,因而每每在接管囚犯的時候,上司只需對他說是‘天字號’或是‘地字號’,劉思協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天字號’的犯人住的是特定牢獄,雖然一樣是地牢,但牢獄頂部會有一些通風口,這樣可使得夏日清涼舒服一些,而到了冬天還會有人來燒柴取暖;‘地字號’犯人住的是陰暗的封閉牢獄,在那間左右不過五平米的地窖裡,除了一點燭火之外,夏日悶熱潮溼,冬日嚴寒刺骨,就算有一天突然死去都不會有人察覺。
除住處不同以外,二者的伙食待遇等等也都天差地別,‘地字號’犯人只有一日兩餐,餐餐清湯腐食,而許多‘天字號’犯人在地牢中吃得卻比平民百姓要好得多,猶如在度假一般。
許多大理寺的官員們都記得一個故事,那就是早在大唐初年,一位李氏親王因爲觸怒了皇帝李淵而被關押在大理寺,起初,所有人都以爲這位親王不過是一時倒黴,用不了多久便會時來運轉,因而這位‘天字號’犯人享受了不可思議的待遇,那時正值夏日,獄丞甚至費盡心機去爲他買了西瓜來解渴;然而,沒過多久,李淵的詔令下來,這位親王因爲罪犯欺君,判其終身監禁,一瞬間從‘天字號’變爲‘地字號’。很快,大理寺中已經沒人再去理會這位親王,甚至就連他何時死去都沒有人再記得了。
這些故事是劉思協從大理寺的許多前輩們口中得知,俗話說牆倒衆人推,在大理寺牢獄這個小小的世界當中,許多潛規則都顯得血腥而殘酷。
劉思協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去改變這些局面,因而也並不爲此費心。只不過今天的事情讓他有些奇怪,按理來說,一旦一個犯人被劃分爲‘天字號’,那麼就連許多大理寺官員都會殷勤相待,斷斷不會出現像剛纔那名大理少卿般的厭惡態度;難道說這名犯人是‘地字號’?可是那也不對,在這種事上大理寺不會出錯,況且這名犯人是堂堂大理寺正卿親自護送而來,平常人可不會有這種待遇。
一時之間,劉思協感到自己有些糊塗了,他對於這位神秘的犯人有些摸不着頭腦,而此時大理
少卿已經遠遠離去,並沒有給他任何詢問的機會。
劉思協茫然站起身來,順眼向那犯人看去,這一下他更是心中吃了一驚,因爲眼前這位全身五花大綁的犯人居然年紀輕輕,看起來比自己身後的洪阿寶、何子強這兩個兔崽子還要小一些。
怎麼會這樣?
一時間,劉思協心中困惑道,堂堂大理寺斷然不會接收一些尋常身份的犯人,而如此翩翩少年既不可能是高官要員,似乎也並非什麼皇親貴族門下的子弟。這樣一個年輕人,究竟是犯了什麼樣的大罪纔會被送來大理寺,而他之所以能夠揹負着‘天字號’的名頭,又是有什麼樣的大人物在其背後支撐呢?
見多識廣的劉思協尚是如此,洪阿寶、何子強這兩個毛頭小子更加是心中嚇一大跳,他們眼見這名‘天字號’犯人的年紀居然比自己還小,心想莫非這人是什麼禍國妖孽,否則怎會被送到這裡來?
頓時,三人看着朱燦有些茫然失神,而對面的朱燦先是隨意看了看四周,緊接着灑然一笑道:
“你們好,我叫朱燦。”
如果不是現在正被五花大綁,只怕朱燦都會伸出手來與那三人握手致意。
聞言,劉思協三人當即又嚇出一身冷汗來,他們可是頭一次見到有人進入大理寺來還是如此興高采烈的模樣。
秉持着少惹禍爲妙的心理,劉思協三人並沒有向朱燦打招呼,只是也衝後者笑了一下。事實上,就算讓他們開口,他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朱燦了。
此時,一旁看押朱燦的衆多禁衛軍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當即催促三人前來交接犯人。
劉思協微一愣神,急忙乾笑一聲道:“對不起,諸位稍等,我等還得下去收拾一下地方纔行。”
說着,便帶領洪阿寶、何子強二人匆忙下地牢去了。
衆禁衛軍大概也對這大理寺中的門道有些瞭解,因而也沒有動怒,只是個個緊盯着朱燦,生怕他會突然間動手脫困。對於朱燦的厲害之處,他們早在剛纔的太極殿外就已經領教了。
事實證明,這些禁衛軍不過是自尋煩惱,因爲朱燦並沒有想要脫困的意思,此時他只是一邊打量着附近的幻境,一邊在心中默默喃喃起來:
“我既已被擒,程叔叔他們當有辦法救出老鄭叔等人,另外,那一夜入宮行刺的罪責也被我一力攬下,李淵當不會再追查到師傅頭上。只是……若然程叔叔他們還想要一力救我,再加上師傅的個xing的話……”
如同李世民等人所料,朱燦今日趕赴太極殿,的確是抱着必死的決心而來。他以一人之力將所有罪責攔下,最終不僅要救出鄭阿生等人,同時也會免除雪娘子的後顧之憂。如今看來,朱燦的計劃基本已經實現,只不過他還是對雪娘子等人有些放心不下而已。
朱燦正在低頭沉思着,劉思協三人已經從地牢裡走了上來,看樣子是想要將朱燦送入牢獄。
三人正想給朱燦鬆綁,卻被一旁的禁衛軍頭領猛地呵斥一聲道:
“住手!不許鬆綁!”
“這……這,將軍,”
劉思協停下手中的動作,苦笑一聲道:“按照規矩,犯人入獄後即可鬆綁,況且他還是——”
沒等劉思協將‘天字號’三個字說出來,那禁衛軍頭領話音低沉道:
“我說過了,不許鬆綁!還有,你們獄中
的鐵枷呢,取一個最重的來!”
“什麼!還要上枷!”
頓時,劉思協三人臉色一變,現在他們徹底對朱燦的身份弄不清楚了,心想‘天字號’的囚犯哪裡有上枷的道理?就算是‘地字號’囚犯也不一定要在地牢之中還受這種折磨。
這下,劉思協三人徹底懵了,他們本不願與朱燦爲難,可是看樣子這些禁衛軍氣勢洶洶,似乎是奉了誰的嚴令,對朱燦的刑罰絲毫不苟。
當下,朱燦也不由得有些動怒,心想全身被綁倒沒什麼,如果被人上枷,那就真的是活受罪了。
“哼!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給老子上枷!”
一聲怒罵,朱燦對那禁衛軍頭領絲毫不客氣:“虧你也是學武之人,竟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老子若是想跑,剛纔在半路上就跑了,你們誰能攔得住我!”
‘嘣’的一聲,朱燦話音一落,他身上的麻繩便被徹底崩裂,掉在地上。原來自始至終,這些麻繩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束縛力,即便他此刻還重傷未愈都是如此。
見狀,衆禁衛軍大驚失色,只見他們先是各自退後幾步,距離朱燦有一丈遙遠,彷彿隨時害怕對方突然反擊。緊接着,那禁衛軍頭領伸手一揮,只見整個庭院的四面牆上頓時人頭聳動,眨眼間就有數十名弓箭手彎弓搭箭,齊齊向朱燦對準。
這些人也算是下了一番苦功,他們接到李淵的死命令,是絕不會讓朱燦從這裡逃出去的。
“住手!你若是膽敢再向前一步,休怪我要下令放箭了!”那禁衛軍頭領額頭出汗,向朱燦吼了一聲道。
當系,朱燦自知這些禁衛軍不過是受人之命,因而也懶得與他們爲難,反倒是一旁的劉思協嚇了一跳,急忙大叫道:
“不可!不可!有事好商量,他可是——可是‘天字號’的啊!”
“天字號?那是什麼東西?”
聞言,朱燦對周圍的禁衛軍毫不理會,轉頭向劉思協納悶道。他剛纔就聽那位大理少卿說什麼‘天字號’,可是卻不明白這三個字背後的意思。
“額,這……”劉思協一時無語,直到看見衆禁衛軍放下手中的弓箭,這纔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朱燦本來也沒打算多問,這就拍拍手,微微一笑道:“牢房在哪裡,我和你們進去。”
一旁的洪阿寶與何子強二人早嚇傻了,聞言急忙伸手示意朱燦跟來,繼而便走進那間小屋,下地牢去了。
親眼目睹三人進入地牢,劉思協伸手擦了擦一腦袋的汗,乾笑一聲道:
“諸位軍爺,犯人已到這裡,我們自會嚴加看管,你們何不——”
“不必!”
那禁衛軍頭領冷喝一聲道:“我們奉了嚴令,需日夜在此處看守!”
說着,也不理會劉思協,當即下令讓衆多禁衛軍四散佈置,在附近站起崗來。不僅如此,此時在整個大理寺外圍,也都有數百名禁衛軍在嚴加看守着。
今天註定是劉思協在大理寺中所遇到最不同尋常的一日,他時而目瞪口呆,時而搖頭苦笑,縱然在大理寺多年早已明白‘閒事莫管’這條至理名言,可是心中卻還是對剛纔那位神秘的犯人產生濃郁的好奇心。
“又一位‘天字號’……究竟是什麼人啊……”
劉思協站在院子裡,口中默默低喃着。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