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世民一行人從東宮一路趕到義寧坊,他們來到坊外的時候恰是在大理正卿返回大理寺不久後。衆多坊間居民聽聞那一連串‘篤篤篤’的馬蹄聲,便知道又有人前去大理寺,而這些人大多是與平民百姓不相干的。
只有一點令人感到詫異,那就是今日這一批人似乎光明正大而來,並沒有刻意遮掩什麼。
很快,一行人已經進入坊門,直接向着大理寺方向走去。此時,李世民的神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心理變化,而在他身後的衆人卻不見得有什麼好心情了。
長孫無忌縱馬緊跟在李世民身後,看起來憂心忡忡,向身旁的尉遲恭、程咬金二人問道:
“敬德,知節,昨夜那張旺果真是消失不見了嗎?你們可有派人去找?”
聞言,二人臉上露出慚愧神色,一邊點點頭,一邊又搖搖頭。最後程咬金道:
“我們派人去找過,確認他已經在昨夜傍晚之前離開長安城,,昨夜我又連夜派人去那個什麼‘姚家村’方向去追,可是並沒有追到,甚至也沒在姚家村找到朱氏夫婦他們。依我看,老張已經和他們離開那裡了。”
“哦?離開姚家村?那他們能去哪裡,他們想要做什麼?”
長孫無忌嘴裡喃喃道,畢竟他和李世民等人都不願見到朱氏夫婦受到牽連的那一刻。
尉遲恭皺了皺眉道:“他們既然匆忙離開,應該是不想讓我們找到他們,而是想要靠自己去救二郎,不過這樣似乎也說不通,朱氏夫婦都是明白事理之人,他們應該很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辦到這一點,除非他們真的有什麼計策。”
尉遲恭的話說出了衆人心中的疑問,聞言,身旁的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也都陷入沉思。
話音一頓,尉遲恭沉默片刻,最後道:
“也罷,我們現在先不管這些,今日一早我和知節已經吩咐盧涯他們帶人到各個城門處安排眼線,一旦看到老張他們就立刻攔下,絕不能讓他們胡作非爲。這樣一來,當可保證無虞。”
衆人雖然是在相互議論,但這些話顯然最終是說給李世民聽的,目的是爲了讓他放心。
然而,李世民聞言依舊一言不發,只管縱馬前行,衆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什麼,當下只好相顧無語。
……
大理寺卿胡佑之是個極其聰明之人,此人至今不過四十餘歲,卻已位列大理寺之首,乃是當朝三品大員。
關於這個胡佑之還有一段傳說,據傳當年他不過是前隋朝廷中的一個小小官吏,李唐軍隊進入長安之後,他便隨許多前隋官員歸順李家,可以說是極爲普通的一個。
大唐建國之後,李淵大封羣臣,當初追隨李唐起兵的衆多元老功勳自然是一馬當先,如裴寂、蕭瑀等人,個個都是當朝宰輔,緊接着,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兄弟手下的文武官員也各有封賞,其中又以建成、元吉雙方最爲勢力龐大。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最後歸順的前隋官員雖然名
義上頂着李淵‘不計前嫌’的許諾,可是其處境之悽慘便可想而知。很快,一些前隋官員爲了自保相繼投入李建成、李世民麾下,有的則暗自向李淵效忠,甚至向裴寂、蕭瑀等人示好,以求保住在這李唐王朝的一席之地。
在這衆人之中,只有一人與衆不同,那就是胡佑之。自李唐開國以來,這胡佑之既不左右於李建成、李世民之間,也不向任何達官顯貴獻媚示好,甚至連向李淵表示衷心都沒有過。然而,就是這樣,卻使得此人在日後平步青雲,最終坐上這大理寺正卿的交椅。
起初,胡佑之不顯山不漏水,只在長安城京兆尹下擔任一個小小的京官,隨着大唐朝平定四方,逐漸統一全國,整個朝政吏制趨於完善,越來越多的官位空缺,但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前來補空,到最後這胡佑之也不過是在刑部混了個小小的六品侍郎罷了。
然而,自大唐武德三年之後,整個大唐朝的朝政都開始改變,原來就在此時,隨着李建成、李世民雙方的明爭暗鬥,二人間的矛盾已經到了難以調和地步,到此時,李淵終於認識到這兩個兒子間的鬥爭必須有所緩解,而同時自己也必須暗自培養出自己的勢力,否則難免不步上前隋之後塵。
按照當時的局面,除了李淵身邊的少數幾個大臣外,朝中先後歸順的那些官員早已全部歸入到李建成或李世民的陣營當中,甚至就連像封德彝這樣的近臣也在這左右之間搖擺不定。這個時候的李淵開始感到頗爲恐慌,唯恐自己的權力到最後已被徹底架空。
爲了避免這一點,李淵從武德三年開始刻意打壓兩個兒子的勢力,同時暗自培養自己的親信。
不過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李淵知道滿朝文武之中兩個兒子的手下各有未來打算,已經不堪複用,而那些年老之臣或者搖擺不定者也沒有多大用處,就在此時,他卻忽然注意到胡佑之此人。在李淵的印象中,這個胡佑之一向不顯山不漏水,頗有能力不說,而且還不是那種趨炎附勢之輩,更加重要的是,在滿朝文武之中,他是少有幾個和李建成、李世民都撇清關係的一位!
考慮到這一點,李淵便開始有意栽培此人,起初先將其從刑部侍郎升爲侍中,之後轉入大理寺成爲少卿,最後便是直接將那位年老的大理正卿換下,該由此人擔任。
短短几年之內,這胡佑之時來運轉,簡直是一路平步青雲,而他也沒有讓李淵失望,這些年來除了對李淵一人盡忠之外,對李建成的‘太子黨’、李世民的秦王府都是一副避而遠之的態度,對這二人間的紛爭更是秉公以待,沒有任何出格之舉。想當初,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想拉攏這位年輕得志的大理正卿,不過最後居然都是徒勞無功,這一點尤其讓李淵大爲讚賞。
遙想當初將此人破格提升爲大理正卿,朝中還有許多人公然反對,尤其對胡佑之的前隋官員身份抓着不放,不過李淵並沒有理會這些異議,在他看來,只要是自己的親信,縱然從前是殺人犯那又如何呢?
一眨眼已經是
六年過去,仔細算來,胡佑之在這大理正卿的位置上已經坐了足足幾年,這幾年間他萬事小心應對,對鬥爭越來越激烈的皇儲之爭毫不理會,但出於知遇之恩,卻對李淵一人忠心不已。
說起來,這胡佑之也是個本xing瀟灑之人,原本,他以爲自己的一生不過如此罷了,他之前沒有投靠於李建成、李世民中的任何一方,雖然日後得不到什麼好處,但總也不會落下什麼不是,等到李淵百年之後,自己大不了辭官不做,也是落得一身輕鬆。
可是令胡佑之沒有料到的是,最近幾日,一場鬥爭數年之久的皇儲之爭忽然落下帷幕,秦王李世民以絕對姿態成爲最終的勝者,並且還在同時給自己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這個難題不單單關係着自己,還牽扯到其他許多人,一旦處理不好,許多人都將面臨滅頂之災!而這一點,是胡佑之無論如何不願見到的。
清晨,大理寺正廳內堂,身穿一身朝服的胡佑之正在一張矮榻上端坐着。
此刻他那兩條濃眉緊緊鎖在一起,早已將其內心中的憂慮和遲疑表現出來。起初,胡佑之在思考着關於朱燦一事該如何兩全其美,到最後發現這幾乎不可能,緊接着他又想着此事改向李淵或李世民雙方的哪一邊傾斜,可是這樣做也難以令所有人不受牽連。
如果僅僅是胡佑之自己一人,那麼他念着李淵的多年恩德,當會毫不猶豫地遵從李淵,可是現在看來,一旦他這麼做,等到日後李淵退位,新皇登基,整個大理寺都將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了。
“唉……”
一聲嘆息,胡佑之苦笑一聲,自言自語道:
“陛下啊陛下,你可真是給微臣出了一道天大的難題啊。”
此時,胡佑之想起昨天發生的某些事情,就在昨日朱燦剛剛進入大理寺後,一位太極宮中的宮監將自己請入家中做客,胡佑之明白,這位宮監乃是李淵身旁的近侍之一,因而他與其說是去做客,不如說是面聖。
今日一早,胡佑之剛剛返回大理寺,他的心裡還在萬分猶豫,不過他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因爲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另外一位貴客前來拜訪了。
果然,就在胡佑之沉思之際,一名大理少卿忽然在門外微微咳了一聲道:
“大人,太子殿下已經入坊,您是不是——”
“嗯?什麼?”
胡佑之從沉思中反應過來,隨即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帶人出去迎接,我稍後就到。”
“這……”門外的大理少卿略顯猶豫,顯然明白鬍佑之這樣的做法十分不妥,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很快就自行離開。
胡佑之一人又在內堂裡坐了一會兒,其實他並非有意對李世民不敬,而是至今還在猶豫着什麼。
此刻,在他的右手心裡握着一張小小的字條,這張字條是昨日由那名宮監送給他的,胡佑之認得上面的筆跡正是來自於李淵,而且上面赫然就只有一個字:
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