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信裡的意思讓人不太明白,所謂‘朝中變動’‘共謀大計’等等,全都是一些模棱兩可的詞彙。不過,朱燦和尉遲恭二人卻從這份信中領略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山雨欲來風滿樓,二人一瞬間都感到有種莫名的衝動。
當下,朱燦轉過頭看向程處默道:
“處默,昨ri你隨秦王殿下到王府之中,可曾聽聞什麼消息嗎?”
話一出口,朱燦心裡就苦笑一聲,心想自己大概是白問了,小程現在依舊是木頭一個,要想依靠他得到什麼消息,只怕是不可能了。
果然,程處默當即就搖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朱燦翻了翻白眼,又問道:“那麼傳授刀法的事情呢,昨日我讓你陪殿下回去傳授王府衆人‘斬馬刀’,這件事可還有進展嗎?”
事關對付那三百幽州騎兵,朱燦一時想起,便順口說了出來。
提到這件事,程處默總算來了點兒興致,只見他當即咧嘴一笑,道:
“虧得師傅你前幾日專門將‘斬馬刀’傳授給我,昨夜徒兒到了王府上演示給殿下和許多將士們看,殿下說很好,還一起和衆位將士們向我學習。師傅你之前說得不錯,王府中的衆多將士原本就是‘玄甲軍’出身,一個個騎術了得,現在學這門‘斬馬刀’其實也並不難,徒兒我還順手將那門‘闊山刀’也一併教給了他們。”
“哦?這麼說來,你倒是果真把你老爹給比下去了?哈哈哈哈……”
朱燦聞言大笑起來:“好,幹得好!處默啊,這件事你爹沒有辦到,卻是讓你給辦成了,以後看他還敢不敢說你笨!”
程處默原本心裡高興,不過一提到自己老爹還是忍不住心中敬畏,只是乾笑了兩聲。另一旁,倒是那位送信而來的王府侍衛笑了笑,同時用敬仰的目光望了望朱燦,顯然,昨日程處默演示‘斬馬刀’的時候他也在場,對於朱燦這個真正的行家自然是由衷敬佩了。
這名王府侍衛名叫盧涯,乃是李世民身旁的多年將士,當下,只聽他笑道:
“不錯,昨日小公爺將那門‘斬馬刀’教給王府衆兄弟,衆將士們很快便已上手,眼下大多已經學會了其中的一兩式。殿下昨日還說,就爲此事,一定要親自謝過‘金刀’朱校尉。”
說着,這盧涯便向朱燦行了一禮。
嗯?‘金刀’朱校尉?
這名字也不知從誰嘴裡說出來的,朱燦怎麼覺着越聽越彆扭,而且這話是從盧涯口中說出來,就更讓他臉紅了。原來,朱燦想起昨日程咬金曾說過,就連李世民身旁的貼身將士也曾經當過八品校尉,這麼說來,對方的官階擺明了比自己大,現在卻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禮,可不是讓人難受嗎?
當下,朱燦向那盧涯擺了擺手,隨口道:
“雖說只是學會了其中的一兩式,但想必對付一般騎兵已經是可以了,不過爲保萬無一失,還是請衆將士們儘快將三式全都學會,這樣纔可確保無虞。”
聞言,盧涯點了點頭。
牀榻上的尉遲恭早已低頭沉思許久,此刻問道:
“對了,盧涯,你是殿下貼身之人,對於近日發生之事可有了解嗎?剛纔殿下書信中的話到底是指什麼?”
“嗯?這個……”
盧涯聞言略顯猶豫。
“怎麼?殿下曾吩咐你不許外傳嗎?連我尉遲敬德也不可以?”尉遲恭眉頭微皺。
“在下不敢,”
盧涯微一沉吟,緊接着道:“稟將軍,其實殿下話中所指之事也並不十分明確,因爲近幾日來朝中曾有傳聞,據說突厥騎兵又有進犯,數萬大軍已經進至烏城一帶,形勢頗爲危急,皇上正在忙着調兵遣將。這則
消息最初是從東宮之中傳出,之後連齊王那裡也有風聞,只有殿下是昨日纔剛剛得知。”
“嗯?烏城?”
聽聞盧涯的話,朱燦和尉遲恭二人幾乎同時低呼了一聲。只不過尉遲恭的心情是驚駭,而朱燦卻是恍然。
“烏城,這是我朝重鎮,如果確有此軍情,那麼的確是十分嚴重了。”
尉遲恭當即沉聲道,說着,同時又看了朱燦一眼。
此時,朱燦微微有些走神,之後纔回過神來。烏城之事他當然早有預料,這是歷史上發生在武德九年間的一件大事,可以說是‘玄武門之變’前一次頗爲重要的導火索。武德九年夏,突厥鬱射設率領數萬騎兵入塞,兵鋒直指烏城,大唐朝倉促應對,頗有些應接不暇。現在看來,這件歷史事件的時間和背景都與眼下頗爲吻合,倒是沒有因爲朱燦的穿越而改變。
當然,眼下許多人對於這件事的認知還不如朱燦這般明朗,不過只有一點十分明確,那就是無論如何,既然大敵當前,朝廷都一定要調兵遣將前去應對,而按照往年來的慣例,統軍之人無外乎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這三兄弟。
武德七年以前,李世民一家獨大,幾乎是統攬了大唐朝的一半兵權,可是自武德七年間征討劉黑韃之戰開始,李世民的兵權便落到了李建成手中。這三年來,但凡有戰事,兵權之爭總是成爲太子黨和秦王府之間的一次博弈,雖說李世民近來已經很少領兵,可是即便如此,李建成、李元吉二人還是一次次藉機從秦王府中調離優秀將領,使得李世民身邊的人才日漸流失。很顯然,這一次,太子黨也不會放棄這大好時機了。
“哼!”
一聲冷笑,尉遲恭恨恨道:“想不到這麼快就又有突厥人前來進犯,這次我身受重傷,大概可以逃過一劫,不過知節、叔寶他們大概就沒那麼好運了!”
尉遲恭臉上露出擔憂神色,顯然是害怕程咬金、秦瓊等人又迫不得已被人擺佈,一旦到了那時候,李建成、李元吉就可以任意加害,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這三年來,秦王府中衆多將領一個個被逼得無處容身,尉遲恭再也不想見到這種場面了。
此時,朱燦也已經徹底回過神來,他明白尉遲恭的心情,當即勸慰道:
“將軍放心,剛纔秦王殿下信裡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想,所謂‘復仇之機頃刻即至’‘盼君早日復原,共謀大計’,這不是秦王殿下在向你表明心意嗎?依我看,秦王殿下他們應該已經得知一些消息,這次秦王殿下絕不會再一味忍氣吞聲了。”
“嗯,對,我差點忘了這件事。”
尉遲恭神情一凜,當即笑着微微點頭,這纔算是有些安心下來。但他緊接着又想到眼下秦王那裡不知是否商議出什麼對策,心中不免擔憂。
“二郎,依你之見,這次太子黨那些人會如何用計對付我們?”
不知不覺地,尉遲恭已經將朱燦當做是真正的自己人,此刻自然而然便問了起來。
聞言,朱燦不由得苦笑一聲,心想我若是告訴你這次統軍主帥乃是齊王李元吉,而且程咬金、秦瓊等人不日就要被他逼着率軍出征,你還不氣得發瘋了?
“額……這個,只怕還是要等候秦王殿下那裡送來消息,否則我們實在是無從揣測。”
朱燦佯裝爲難道。
“唉……”
尉遲恭嘆息一聲,恨恨道:“可恨我現在重傷在身,不能前去王府議事,否則倒也免了這憂心之苦。”
一邊說着,尉遲恭又急忙催促盧涯回去向李世民覆命,只等有了確切消息之後再來告訴自己。
盧涯很快道別而去,朱燦也打算暫時離開,臨行前向尉遲恭笑道:
“尉遲叔叔切莫憂心,這件事雖然來得突然,但依侄兒所見卻正是一次大好機會。昨日我們剛剛勸秦王殿下不再忍氣吞聲,今日就發生了這件事,機會來得如此之快,這其中說不準便是上蒼之意。叔叔你現在只管安心養傷,日後若果真有機會,可不能讓其在手中流失啊。”
一邊說着,朱燦一邊伸手指了指尉遲恭牀榻邊的那半截馬槊,同時向尉遲恭笑了笑。自前夜過後,這半截馬槊一直被尉遲恭留在身邊,當做是他的畢生恥辱,現如今,朱燦伸手指着這東西,其意味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兩隻眼睛瞪着那半截馬槊,尉遲恭的臉色瞬間一片潮紅。緊接着,他向朱燦鄭重點了點頭,目光中充滿感激。
原本,尉遲恭對鬼神之說並不相信,也絕不認可什麼‘上蒼之意’。可是到了這個關口,朱燦的話總是能夠讓他感到十分寬心,尉遲恭只覺得朱燦此子實在是自己命裡的知音,自己的任何心思都瞞不過他。
“唉,二郎你走吧,明日再來探望,只是記住要把王府那邊的消息帶給我。”
隨口向朱燦囑咐一句,尉遲恭也不多說,雙目一閉,就此沉思起來。
朱燦心中也不由得嘆息一聲,向尉遲恭微微行了一禮,這就帶着程處默退出內室。
一路向將軍府外走去,朱燦也不由得有些心情激動起來。烏城戰事將近,決定大唐朝最終命運的驚天變故就在眼前,自己不但捲入其中,而且隱隱使得歷史進程發生變化,這一切都隱藏着太多的未知數。原本自以爲可以憑藉先知先得的本事在這場變故中存活下來,可是現在想想,卻又感到一切早已脫離自己的預料。許多事情已然改變,在這種狀況下,究竟自己是做那歷史進程的幸運推手,或者是一塊倒黴的絆腳石,二者間實在難以預料啊。
想到這裡,朱燦不免又念及朱老三等人,他昨夜從程咬金口中越加看清楚這一夥兒人的危險處境,也明白必須儘快逼迫他們站在秦王府陣營一邊。
朱老三夫婦對自己頗有恩德,事不宜遲,朱燦必須當機立斷,絕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了。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這次返回朱家就要與朱老三徹底攤牌,至少也要獲得鄭阿生等人的支持,否則日後就當真要大禍臨頭了。
一路上,師徒二人各懷心事,一言不發。程處默眼見朱燦臉色陰沉,也不敢擅自打擾,只是乖乖牽來馬匹請師傅騎上。
不知何時,二人已經來到將軍府門外,朱燦跨上馬背,就要和程處默順路返回宜陽坊。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另一陣輕微的馬蹄聲在附近響起,朱燦扭頭一看,卻見是剛剛纔出門的盧涯居然是並沒有離開,而是一直等在將軍府外。
“咦?盧侍衛,你不是要返回秦王府去嗎?怎麼還停留在這裡?”
當下,朱燦略感詫異,問道。
那盧涯顯然已經在將軍府外等了朱燦片刻,此時在馬上笑道:
“金刀校尉,奉秦王殿下之命,請你到王府前去議事,眼下程將軍和房杜二位先生已經到了。剛纔有尉遲將軍在側,在下不敢多嘴,所以才一直等到現在。”
說着,盧涯在馬上向朱燦行了一禮,隨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二位,這就請吧。”
“哦?秦王殿下居然想到要請我去議事,還要想辦法避着尉遲叔叔?莫非齊王當真是給秦王殿下出了什麼難題嗎?”
朱燦很快便料想到什麼,當下並不感到太過詫異,只是心想如此一來,朱老三等人的事情卻是要略微緩一緩了。
“也好,請盧侍衛帶路吧。”
心中微微沉吟片刻,朱燦也不多問,這就和程處默一同隨盧涯去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