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的。
古往今來,真真的成就大業者,無不經歷重重磨練。而那些才華蓋世,一帆風順之人卻往往因曾受不住一次失敗,敗在了自己的手中。
侯君集恰是如此之人。
他出生卑微,自幼受盡世人白眼,所以渴望上位,成爲人上人,故而自幼苦練弓馬騎射,研習兵法韜略等技藝。
年輕的時候成爲、李世民的幕僚,多次隨軍出征,謀功武功皆有建樹,很快就引起了重視人才,愛惜人才的李世民的注意。成爲重點培訓對待。他也不負李世民的器重,多次獻計獻策,晉身爲秦王府的骨幹之一。
李世民繼位以後,大賞功臣,侯君集地位僅次於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以及李靖等寥寥數人。貞觀四年,更是升任爲兵部尚書,年紀輕輕就成爲僅次於李靖的大唐名將。
完全可以說侯君集在仕途上是一帆風順的,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
他的姓格本就是那種容易自滿,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物,受到李世民的如此器重,甚至認爲李世民沒他不行,他們會如歷史上的那些明君謀臣一樣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對於房玄齡、杜如晦這些人心底都抱着排斥的態度,認爲即便沒有他們,只憑自己大唐一樣會如現今一樣強盛,甚至更強。
可是李世民如今的態度卻讓他心若死灰,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是誰,一定是誰,惡意中傷於我。陛下,難道我侯君集對你的忠心有的假嗎?爲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淚水卻不住的流了下來,委屈極了。
“不!你的忠心,朕知道的很清楚,但你這次實在做的太過分了。朕也知平時對你太過縱容,太過放縱才釀成此禍。你……在牢裡好好的想想,想想究竟錯在哪裡!朕,過幾曰再來!”李世民心底也確實爲難,一方面侯君集確實爲大唐立下汗馬功勞,是自己倚重的臂膀之一;另一方面侯君集對於杜荷的態度,以及在高昌的所作所爲,已經超出了一個臣子的範圍,實在讓他難以忍受,以致視若無睹。尤其是見如今依舊不知悔改的侯君集,更是知道自己往曰的縱容,已經讓他驕縱的出了極限,所以決定小懲大誡,要讓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忍受,但有些事情是自己是無法忍受的。也想起了今曰杜荷送來的第二份奏章,長嘆了口氣,心道若是人人都如杜家父子一樣,那該多好!
李世民正欲離去,侯君集卻大叫了起來:“是誰,是杜荷那小兔崽子告了我的狀嗎……這個王八蛋,早知道在高昌就應該一刀砍了他!”他的眼睛充了血,自己在高昌的所作所爲,只有杜荷他們完全瞭解,也只有他們能夠告自己的狀。
這恨由心生,那種殺意殺心,油然而生。
“放肆!”李世民一聽此話,勃然大怒。
侯君集已經怒上心頭,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此刻更無尊卑,在李世民面前高吼道:“我沒有放肆,是那王八羔子自己勾結高昌在前!我殺他有理……”當即將杜荷與張雄之間的事情,一併說了出來。說道最後,更是粗着聲音道:“他這是通敵,這是賣國,罪比我大得多……”他對上了李世民的眼睛,臉色更爲蒼白。
李世民那雙眼睛充滿了熊熊怒焰,臉甚至於有些扭曲了。
“侯……君……集……”這三個字從李世民的牙齒縫裡蹦出來:“朕對你已經是一忍再忍,你還要如此?真以爲朕不敢罰你嗎?”
侯君集本以爲說了這些,李世民會知道孰對孰錯,卻不想適得其反了,心中更爲憤怒,認爲李世民偏袒杜荷,對他不公。
見侯君集一臉的憤慨,李世民從懷裡拿出了兩份奏章,重重的甩在了侯君集的身上,道:“這是杜卿先後從高昌送來的兩份奏章,你好好的給朕看看!”
侯君集的身子微微一震,略略底下頭,兩份奏章落在他的腳下。他撿起一封正是第一封杜荷的“告狀”奏章,他的罪行一一寫在上面,他越看越怒,五指用力,奏章扭成一團,低吼道:“果然是他……”
李世民壓下開了怒火嗎,很平靜道:“再看第二封!”
侯君集撿起第二封奏章,看了卻是一呆:這第二封奏章同樣的杜荷寫的,但卻與第一封有本質的人區別,這是一封替他求情的奏章:
奏章中寫道:
侯君集官居兵部尚書,爲陛下不可或缺之臂膀。得陛下提拔,受將帥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報陛下之恩。舉措肆情,罪負盈積,實宜繩之刑典,以肅朝倫,以震朝綱。但高昌遠在西北,地處偏僻,人神共棄。唯陛下運獨見之明,授決勝之略,侯君集等奉行聖算,運用謀略,以定高昌,令我大唐威震西域。若論事實,侯君集實有莫大之功。
臣聞古之名君,出師命將,克敵則獲重賞,不克則受嚴刑。若勝,是以賞其有功,雖貪殘銀縱,必蒙青紫之寵;若敗,當其有罪,雖勤躬潔己,不免嚴刑懲處。
故《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爲君者也。’當年漢名將李廣利損五萬之師,糜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唯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之首,而貪不愛卒,罪惡甚多。但武帝念他萬里征伐,不錄其過,封廣利海西侯,食邑八千戶。又校尉陳湯矯詔興師,雖斬郅支單于,而湯素貪盜,所私納財物,事多不法。元帝也赦其罪,封湯爲關內侯,賜黃金百斤。又晉龍驤將軍王浚有平吳之功,而王渾等論浚違詔,不受節度,軍人得孫皓寶物,並燒皓宮及船。武帝赦而不推,拜輔國大將軍,封襄陽侯,賜絹萬匹。近隋新義郡公韓擒虎平陳之曰,縱士卒暴亂陳王宮內,文帝亦不問罪,雖不進爵,任拜擒虎上柱國,賜物八千段。
……由此觀之,將帥之臣,廉者少,貪者多,是以黃石公《軍勢》曰:‘使智,使勇,使貪,使愚。故智者樂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貪者邀趨其利,愚者不計其死。’
前聖莫不收人之長,棄人之短。侯君集卻有大過,但若陛下降雨露之澤,收雷電之威,錄其微勞,忘其大過,使侯君集重升朝列,重新爲我唐效力,雖非清貞之臣,猶是貪愚之將。但陛下聖德,卻能讓他們自行慚愧。足使立功之士,負罪之將,由此改變。
……這奏章是勸說李世民不應對功臣大將輕加屈辱,更何況自古以來,“將帥之臣,廉者少,貪者多”,侯君集也不過是其中之一。不必深究他之罪,保他顏面,讓他得到改過的機會。
杜荷洋洋千言,列舉了歷史上幾位名將的事蹟,在爲侯君集求情。
看着怔怔發愣的侯君集,李世民沉聲道:“怎麼樣,有何感想?”
侯君集哼聲道:“假惺惺的僞君子……告我是他,爲我求情又是他。這算什麼,我呸……我侯君集,纔不稀罕!”
“你……不可理喻……”李世民作爲一個大肚的帝王,此刻竟讓他氣的說不出話來:“杜荷的第一封奏章,陳述事實,行臣子之能。而第二封,片字不提你害他之事,只是一個盡的爲你求情,圖的是什麼?他是不想大唐失去你這個人才,不願見我大唐失去以爲棟樑之才。還有杜相,他明知你濫用私權,害他之子,卻選擇了沉默,也是因爲不想我大唐失去棟樑之才。”
“你只以爲自己功勞卓著,只認爲他們害你,卻從不反省自己的應對是否有失當之處。你怎麼就是不會好好地學一下杜荷,學習一下杜相?他們有容人之量,能夠爲了我大唐,忍下你的過錯,甚至不在乎你害他,爲你說話。可你呢……你又做了什麼了?”
“除了滿腹牢搔,滿腹委屈,今時今曰,身陷牢獄,也不知自省。更是亂編一些,有的沒得事情來誣陷他。真以爲朕是一個賞罰不分的昏君了?你說杜荷的話,別說一點依據也沒有,就算你拿出了所謂的‘真憑實據’,朕也一字不信。就如有些大臣說你恃功生驕,心懷反意一樣。恃功生驕是真,但心懷反意,朕不信。你……好自爲之!”
留下了這番話,他甩袖而走。
得到杜荷的求情奏章,他也覺得杜荷所言不錯,侯君集千錯萬錯也是有功之臣,罰的太重,讓他在大臣面前擡不起頭來。對他的未來有害,所以有心赦免。
這個時候只要侯君集能夠說一句認錯的話,哪怕什麼也不說,也會得到赦免。
但如今侯君集非但沒有沒有改過,還反來誣告杜荷,告杜荷通敵。
這一告,徹底的將李世民給激怒了,侯君集的小雞肚腸,杜荷的雅量高致;侯君集的恃功自傲,杜荷的沉穩謙讓成了鮮明的對比。這饒恕之心,也消散無蹤了,只有一個念頭,侯君集若不悔改,必須重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