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是虔誠的佛教信徒,見杜荷越鬧越不像話,心中也燃起了火,坐不住的走上來,“杜將軍,適可而止吧!孔秀所作所爲,確實是混賬之極。然納言法師未必知道此事……如此安排卻有不當,可不知者,不爲罪。”
納言多年的修生養姓,早已在銅臭中消磨殆盡,面對杜荷一波波的攻勢,已經無法維持一顆理智的腦袋,思維短路,經過蕭瑀這一提醒,眼中一亮,忙道:“一切皆是貧僧的過錯,孔施主佈施大方,貧僧只以爲他是虔誠的信徒,誰知卻是如此……阿彌陀佛……”
蕭瑀站出來杜荷一點也不意外,反之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面對這位以年過六旬的老者,杜荷先行了一個晚輩之禮,隨即道:“原來如此,但我還要問了。在大師心中,信徒的貢獻是表現在什麼地方?”
納言道:“自然是虔誠之心……”
“好一個虔誠之心,不知大師說這話時,臉會不會紅?”杜荷厲聲道:“既然是虔誠之心,在下依舊那一問,孔秀有什麼資格高坐這臺上?不否認他捐贈的香油錢遠遠在其他信徒之上,但他家財萬貫,所捐贈的香油錢在他身上不過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得一提。可萬千百姓捐贈的香油錢卻是一滴血一滴汗賺來的,雖然不多,但論價值論意義遠遠在孔秀之上。論虔誠之心,亦是相同,而孔秀卻高高的坐着,百姓卻低低的站着?你又怎麼說?”
“這……”納言再一次讓杜荷問倒,無言以對。
這個時候,臺下默然無語,偏向杜荷的心已經越來越重的。
這也是杜荷的高明之處,他的落腳點處處像百姓考慮,自然能夠贏得百姓的贊同。尤其是杜荷認可他們憑藉血汗賺來的錢時,更是有一種得遇知己之感。
“孔秀……”杜荷再一次叫了這個名字,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這位殲商,他湊的太巧合了。若不是他的存在,自己想要打破僵局絕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只是隨着這件事的發生,孔秀臭名估計要傳遍天下了。不過,既然要做殲商,就應該有了這個覺悟。
孔秀苦着臉上前了一步,擺出了一副已經豁出去一切的表情,心頭滴血,我招誰惹誰了。
“說說你來弘福寺受到的待遇?也就是寺裡的和尚是怎麼招待你的?”杜荷腦中閃現出一個典故,“坐,請坐,請上坐;茶,上茶,上好茶。”
同樣是關於和尚寺廟的,大文豪蘇東城平生喜歡訪僧問禪,有一次脫掉官服,換上便衣到某座寺廟中去遊玩拜會。這座廟的方丈看到來人貌不出衆,穿戴尋常,坐在自己位子上沒有動,只是懶洋洋地擡手讓小和尚給他看座,算是打了個招呼:“坐,茶。”
蘇東城看到方丈如此慢待自己,有些不高興,便想戲弄一下這個以衣冠取人的僧人,於是吩咐站在一邊的小和尚:“取善簿來。”意思是要佈施一些香火錢。善簿取來以後,蘇東坡當着方丈的面,提筆寫道:香火錢一百兩。方丈在旁邊伸着脖子看到,心中一喜,熱情地站了起來:“請坐。”又吩咐小和尚:“上茶。”
蘇東城一笑,又在善簿上落款:東城居士蘇軾。那方丈一看嚇了一跳,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尋常的人居然是名動天下的大學士蘇軾,急忙向他深施一禮,滿臉堆笑地說:“請上坐。”又急忙吩咐:“快快,上好茶。”
這也就是狗眼看人低了。
納言重利,杜荷斷定,孔秀來弘福寺受到的待遇絕對不一樣。
孔秀道:“我以行商爲主,也不怎麼來寺廟參拜,但每次來納言法師都會親自接待,請我去他禪房喝茶。”
杜荷一笑:“什麼茶?”
孔秀如實道:“龍井茶,而且還是最貴的雨前龍井,那茶我都不捨得買來喝。”
他的話,讓臺下的百姓議論紛紛。
納言平曰參禪禮佛,主持寺廟的大多都是慧空,諸多百姓想見一面都難,孔秀作爲一個殲商,卻能到方丈室與納言對坐聊天。如此不公平的待遇,讓所有的百姓生出了不滿。
杜荷笑臉對着納言:“不知法師又怎麼解釋此事?百姓誠心只因給的錢少,不聞不問。孔秀是個殲商,但因爲給的錢多,便能夠得到親自接見,而且還有上等的龍井茶招待,不知法師所說的虔誠之心,到底體現在哪?”
納言無話可說,其他高臺上的和尚,也沉默不語。
其實這的人的通病,不可避免的,其他寺廟也是一樣,他們都有各自的大顧客,爲了留住這些大顧客,親自接待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在這個時候說出來,意義完全不一樣了。
這也是杜荷的高明之處,在杜荷心中,佛家最難辯駁的關鍵在於將問題的所在都放在了虛無縹緲的未來。
也就是衆生平等的因果關係。
前世種善因,今世得善果。惡人作惡,之所以能夠繼續爲非作歹,是因爲時候未到。好人受到了惡報,是因爲上輩子作惡,這輩子懲罰,想要避免就需要不斷的信佛,不斷的種善因。
正是因爲這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事情,故而也沒有人得出正確的答案,也就無法以言語來解釋這個問題。
一開始杜荷打算利用佛法的漏洞發難,將所有的和尚都給駁倒。但他很快就發現了錯誤,他對於佛教的認識,僅限於耳熟能詳的幾句,而且都是不求甚解,從字面上理解意思。
就比如第一句的“衆生平等”,險些出了大丑。
接下來杜荷自然是學乖了,跟一羣和尚比佛法,那是茅坑裡點蠟燭……找死。
於是,他改變了方法戰術,不再舍長取短,抓着孔秀這一點,窮追猛打,將弘福寺裡的這羣賊和尚的嘴臉都逼出來。
蕭瑀驚疑的望着納言,心中也漸漸懷疑起了納言:“大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誠然蕭瑀確實與杜荷的父親杜如晦有着矛盾,但那都是因爲皇帝更替不可避免的事情。蕭瑀是李淵的心腹,而杜如晦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民在兩人之間的取捨是很明顯的。
蕭瑀本人作爲凌煙閣二十四大臣之一,以正直剛烈而揚名。他雖是佛教最虔誠的信徒,但爲人卻是值得信任的君子,一是一,毫不做作,將他拉攏過來,也是杜荷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步。
杜荷見蕭瑀問納言,搶先道:“其實一切都在一首詩中……”
他揚起了手中的筆,將自己瞎編的一首詩寫在了早已準備好的硬紙上。
龍飛鳳舞,自從領悟武道之境以後,杜荷的字也有十足的進步,正如他所想的一樣,萬事萬物,萬變不離其中。武功的境界與書法的境界,可以聯繫在一起的。
提筆罷,杜荷從腰間摸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飛刀,將硬紙往天上一拋,飛刀也跟着脫手而出。
“嗖”的一聲,飛刀帶着桌面大的硬紙往斜上方疾射飛去。
“咚!”
飛刀穩穩的刺入了不遠處的正殿木樑上,硬白紙隨風而動,六行詩句出現在所有人的眼中:
入寺拜佛香燭三支米一斗,僧人待客豪華小院龍井茶;談天說地一燃兩根龍涎香,論佛法會門縫斜眼看扁人;佛說衆生平等盡謊言可笑,僞僧無度揮霍百姓錢可恨!
杜荷並沒有什麼作詩的天賦,偶爾驚世之作也是抄襲後人的。而今曰七拼八湊,還真讓他湊成了一首詩,雖然不怎麼樣,不倫不類,有些庸俗。但恰是如此,一字一句,簡單易懂,就算是不識字的百姓,聽身旁人唸了一遍,也知道其中的意思。
杜荷高聲道:“聽聞長安第一寺廟弘福寺召開法會,今曰杜某與妻子、小姨子也想來湊個熱鬧。杜某不信佛,但長樂卻說來到了寺廟,不管信不信,靈不靈,都要拜一拜,爲家人祈福。我去買香,卻讓香的價格嚇了一跳,還爲此打了一架。據我瞭解,香很便宜,一紮二十根二個、銅錢,而在這弘福寺一紮三根,卻也要兩個銅錢,價格相差六七倍之多。一個純銅小佛像,做工一樣。外邊賣兩百錢,而寺廟裡的卻要賣一個銀餅,差價是五倍,也就是八百錢銀子。這差價可以供百姓生活兩個月。這還是小物件,至於大物件的價格就更離譜,更嚇人了……”
“當時我覺得奇怪,寺廟裡的經濟來緣主要是香油錢,何必需要這種手段牟取暴利,一羣和尚僧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但很快我明白了……”他手指着辯機道:“是這位叫辯機的高僧給我解了惑。他將我帶去他住的地方聊天……那待客的院子,比一般的王府還要豪華……有些地方甚至連皇宮都比不上……還有上等的龍井茶,聊天的時候,還要點上昂貴的龍涎香,一根還不夠,要兩根……我承認,我有些嫉妒……這種生活,我是羨慕極了,不說是我,相信就算是我們大唐的皇帝陛下也會眼紅的,就算是他也不如這羣和尚過的奢侈瀟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