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衆山綿延,大地上一片磅礴氣象。
官道上車水馬龍,一對少年男女走了過來。
“前頭就到我家了。”
洛羽兒指着,前方的一座巍峨城池。
秦州,舊稱天水郡,東去長安、西通西域,扼關隴大地之咽喉,往來商貿繁華,自古爲兵家必爭之地。
上邽城,正是秦州的腹心所在。
“闊氣啊。”
趙寒叼着根草,雙手已經痊癒了:
“進城。”
兩人往城門走去。
城門下圍了一大羣百姓,各種服飾都有,吵鬧連天:
“哎,都這種年景了,還要收這些個。”
“就是,這幫好吃懶做的東西,儘想着摟錢……”
趙寒走了上去,對外圍一個挑擔的中年農夫道:
“阿叔進城那?
“是啊,“農夫道,“挑點傢伙什來賣,順道也帶小六兒出來,見見世面囉。”
農夫身旁,站着個幾歲大的小女孩,扎着雙髻,很可愛。
“這麼多人圍着,什麼事啊?”趙寒問。
“哎,這個事啊……”
原來,上邽周遭沃土四野、水源充足,往年的莊稼都有不錯的收成。
可不知道爲什麼,近兩三年來,漸漸鬧起了旱荒,還越來越嚴重。
到了今年,連續幾個月幾乎沒下過一滴雨。眼看就到收成的時節,再這麼下去,恐怕今年會顆粒無收。
民生疾苦如此,衙門卻好像視而不見。
他們說正忙着件大事,顧不上這些災情。
“什麼大事?”
“就是……那樁‘惡鬼吃人頭’的案子。”農夫道。
洛羽兒目光一凝。
爹爹就因爲這案子被冤在獄裡,自己出門也有一段時日了。難道這案子,又有什麼新的變化了?
“阿叔,”趙寒道,“我聽說這案子,和這城裡的一個傳聞有關。
那是個什麼傳聞,能和這‘人頭鬼案’搭上關係?”
“那個啊,就更嚇人咯……”
農夫的聲音有些發顫,說出了一樁陳年往事來。
十幾年前,正是前隋末年,天下大亂、烽煙四起。
李密,劉武周,竇建德,王世充……
各地豪強望族,暗懷宇內之志,紛紛起兵,稱雄一方。又相互攻伐爭鬥,都想將對方吞之而後快。
後來,大唐李氏起兵於晉陽,攻破長安、以之爲據,大軍席捲天下,將各地豪強逐一攻滅。
而當時佔據這隴右之地的,是隴西薛氏建立的西秦國。
西秦軍和唐軍酣戰數月之後,終於敗北,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城池——西秦的都城。
這正是如今的上邽城。
據說,當時雖然城池被圍,可憑藉多年的經略,西秦軍守得很穩固,唐軍屢攻不下、糧草將盡,正準備退兵而去。
就在此時,城裡突然出現了一樁怪事。
接二連三的,有許多人莫名地失蹤。
當他們再出現的時候,都變成了一具屍體,沒有頭、血淋淋的屍體。
從平民到高官,甚至西秦軍的將士裡,都有人這樣離奇地死去,查不到原因,也好像沒個盡頭。
西秦軍本來就是強弩之末,被這事一嚇,頓時軍心渙散,很多將官士卒都私下逃逸。
唐軍趁機一鼓作氣攻下城門,西秦覆滅,隴右之地就此平定。
也是從那時候起,一個“惡鬼出世、專吃人頭”的傳聞,就開始在上邽各地流傳。
大傢伙都說,這惡鬼就是當年攻城時,死難的兵將和無辜百姓。
他們恨這世道不公,讓他們早喪,所以纔回來吃人的腦袋,要出出心頭的惡氣啊……
往事,動魄驚心。
趙寒若有所思。
“那這十幾年來,這惡鬼還有沒有再出現?”他問。
“沒有啊,“農夫道,“所以大傢伙都以爲這事就過去了,可誰知又來了……”
“你們這幫刁民,都給我聽好了!”
城門那邊,突然響起了個聲音:
“天要颳風、民要納糧,這多少年前就傳下的老規矩。
今兒誰要不交這賦錢,誰就進不了這城門!”
人羣最前頭,一道關卡擋住城門,數十名衙役守衛着。
一個捕頭手執鐵棍,坐在馬上大喊着。
“官爺,”人羣中有個商人道,“朝廷的規矩,這租粟、調絹和庸絹,我們每年都是按例交齊的。
可沒聽說,還要加什麼賦錢啊。”
如今大唐初年,賦稅沿襲前隋的法度,實行“租庸調”制。
人羣中頓時一片附議聲。
那捕頭叫閻橫,哼的一聲:
“不見棺材不掉淚,都睜大你們的狗眼,給我瞧清楚了!”
他取出一張告示展開,上面蓋着血紅色的印章。
“除、鬼、賦?”
人羣看着那張告示,驚訝道。
“對了,就是‘除鬼賦’。”
閻橫道,“這上面寫明白的,這城裡頭鬧的人頭案子,是鬼怪犯的事。朝廷體恤民情,決定收些賦錢用來招募法師,把這兇手鬼怪給辦了。
這是給你們造福,你們這幫刁民,竟然還敢不交?”
人羣議論紛紛,有些急着進城的,就把錢交上,進城去了。
城裡道旁,一輛奢華馬車裡,有個恬靜得有些怪異的聲音道:
“城門進出人多,每日的錢財不是小數。獨孤公子,這除鬼賦收得,可還稱您的意?”
說話的是一箇中年文人,臉長長的沒有鬍鬚,有條刀疤從眼角直到下額。
身旁,坐着個二十出頭的華服公子,面容俊秀,有些傲慢。
華服公子道:“孔原,你差事辦得不錯,回去我和父親說說,往後你的財路少不了。”
“多謝公子。”中年文人的聲音不卑不亢。
城門那邊,願意交錢的百姓都交過了,還剩下一大羣人沒動:
“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詐人的吧?”
“就是,聽說那些受害人死得嚇人極了,咱夜裡幾乎都不敢出門了。
這案子都這麼久了,這衙門屁事沒查出來,還敢來收咱們的錢財!”
“我不交,快把關卡開了,放我們進去!”
羣情洶涌,就要往城門涌過去。
“還反了你們了。”
閻橫鐵棍一指,道:
“來人,把這羣蠢貨,打到服氣交錢爲止!”
數十名衙役把兵器一舉,往百姓們圍了過來。
“這幫傢伙。”
洛羽兒道,“我爹爹在任的時候,這些衙役都好好的,怎麼還沒幾天,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正想再說些什麼,那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住手。”
一個長衫男子站了出來,擋在百姓們的前面。
他高瘦清秀、像個書生,劍眉間帶着一種冷峻,腰間,還掛着把奇怪的黑色長鞘。
“你是什麼東西,”閻橫望着書生,“敢喝斥官府的人?”
“官府?”
長衫書生道,“你做的什麼官,來自哪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