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務廉本是沁州人氏,出身工匠世家。
此人天資聰穎極富巧思,傳言他幼年時便造了一具木僧像,木僧手託木鉢,鉢中錢滿則機關開啓,鉢中銀錢自行墜落木僧腹中匣內收藏。而且會自己發聲叫喊“佈施,佈施。”
如此神奇的事情,自然引得人們趨之若鶩,紛紛把銀錢投入鉢中,以聽錢滿時木僧收鉢說話。
一時間整個沁州都在流傳他的事蹟,甚至被好事者傳到了長安。
唐中宗時,他被任命爲將作少監,後官至將作大匠位列九卿,這是古代對工匠最高的封賞了。
其間長安及各州府,城池宮殿、水利城防的營建都少不了他的參與,更留下不少傑作。
則天女皇時敕封洛陽爲神都,擴建城池、營造宮宇,其中主要的設計者便是楊務廉。
只是後來此人變得貪婪殘酷,終於在一次工程中激起勞役暴亂,爲女皇下旨賜死。
他的後人也就回到了沁州,隱姓埋名生活。
所幸,郭子儀派出的人還是找到了他們,在楊務廉遺留下來的手札中,找到了洛陽建成的秘密圖紙。
其中關於洛陽的整體規劃、皇城宮城、裡坊設計、重要殿宇橋樑的修建,都做了詳細的說明。甚至飽含了數條秘密通道。
僕固懷恩按圖指引向二人詳細講述了洛陽城內的交通建築,並將主要的水陸交通、秘密暗道重新畫圖交給了二人,又帶二人騎馬繞着洛陽城走訪了一番,實地做了勘察。
其中洛陽城北安喜門外,有一座因戰亂荒廢的寺廟,廟裡便有一條密道直通洛陽城內。十分適合此次行動。
郭子儀確定二人對洛陽已然有了大概的瞭解,這才放心。
當日掌燈時分,二人換了夜行衣裝,便由密道潛入了洛陽城。
洛陽與長安並稱的局面,早在周、漢時期便已存在了。
到了隋唐時代,因爲連年的戰亂,以長安爲核心的關中平原農耕經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逐漸衰落。洛陽地居中原平原,農耕發達。
唐朝初年,但逢歉收之年,唐代天子便攜各省部的官員前往洛陽,主理政務。名曰“就食東都,”民間則戲稱“逐食天子。”
同時,中原地區聚集了大批司馬氏晉朝以來的門閥望族,爲了加強對這些門閥的統治,唐初太宗時期,便修葺洛陽,稱爲洛陽宮,曾多次前往居住,處理朝政,穩定了唐初對中原地區的控制。
到了則天女皇一朝,爲了削弱李唐一族的影響,弱化長安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更把洛陽敕封爲神都,舉朝遷往洛陽,並按長安的坊巷佈局,重修和擴建了洛陽城。同樣分皇城、宮城,同樣有繁華的商肆,只是洛陽的集市分爲北市、南市和西市。有別於長安的東、西兩市。
則天女皇一生在洛陽統御天下,未再返還長安。
此外洛陽的興盛也離不開它便利的水路交通。在古代,水路是運送大宗貨物的重要交通方式。
黃河和運河水路連接着富庶的南方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州府,豐富的米糧木材、珍貴的飛禽走獸,乃至各地的絲綢布帛、銅器瓷器等紛紛從全國各地運送到這裡。還有來自海外諸國的使者、留學生、商人、歌姬,大量聚集在這裡。
居住在洛陽城裡的人們,享受着前所有未有的奢靡生活。
若說長安的山川河嶽極具帝都恢宏氣象,而洛陽的繁華富麗則更令人心馳神往,流連忘返。
當然,這些已是安史之亂爆發之前的事情了。
郭曖、獨孤歡從安喜門外的一處寺廟裡,由暗道潛入,潛行了約莫一個多時辰,便來到了洛陽城裡。
出了密道,外間也是一座廟宇。是在修義坊。
二人巡視了一番,發現這間寺廟頗爲宏大,殿宇房間三十餘所,房間卻大多空落,只在一處僧房外看見一豆燈光,靠近一看,內裡也不過七八名老僧正在酣睡。
大概是因爲戰亂的緣故,因此荒廢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少壯的僧人去了何方。
“這樣也好,省去了許多麻煩。”
郭曖對着獨孤歡耳語了一陣,當夜便在廟裡尋了一間隱蔽的所在,燃起一爐火,休息下來。
黎明前總是更冷一些,二人早早的醒來,就着火光又把路線圖熟悉了一遍。約定密探的地點,就在海棠夫人的哥哥張繼武的家裡。
在洛陽稱帝后,安祿山在皇城南尚善坊尋了兩處對門兒的宅院,賜給了海棠夫人的兩位兄弟張繼武和張繼林。
因爲靠近皇城,宵禁十分的嚴格。後來局勢逆轉,安祿山的軍隊連連敗退,最終被唐軍圍困於洛陽,他的疑心病癒發的厲害,到了夜間,文臣武將私宅內的巡邏亦有安祿山的羽林衛隊參與進來。
晚上反而不便潛入。
修義坊在洛陽城北方偏東一些的位置,尚善坊則在洛陽城的西方偏南一些的位置,正好沿着洛陽的東北和西南劃了一條對角線。
皇城、宮城就在洛陽城的西北方位。
當郭曖和獨孤歡向着約定的方向前行時,一路正可遙望氣勢恢宏的皇城。
在則天女皇時期,曾經依照天上星宿的方位,修建了通天宮和通天浮圖兩座高接霄漢的皇家建築。
其高度,據說當年可在洛陽城的任何一個地方看到它們。
通天宮又叫明堂、天宮,是皇室供奉先祖地方,關係國家運勢。
則天女皇遵考大禹鑄九鼎的傳說,命人鑄造了九州神鼎,費銅五十六萬餘斤,其中豫州鼎高一丈八尺,其內可容納一千八百石,其餘八鼎高一丈四尺,可容納一千二百石。鼎上仿照大禹九鼎的傳說,鑄有各地山川物產。
又造十二尊神人像,各高一丈,連同九州神鼎一起安放在通天宮。十分的神聖莊嚴。
得到王權和天下的女皇,似乎是爲了向世人炫耀自己的權力和財富,又在通天宮南邊不遠的地方,修建了通天浮屠,或稱天堂。
通天浮屠高五十餘丈,幾乎是明堂的兩倍,高接天宇,俯瞰九州,是則天女皇禮佛之所。
兩座神宮不僅震懾九州,更被許多前來大唐的使者、商人傳唱,威名遍傳東瀛、西域和南海諸國,留下許多的傳說。
可惜,天宮在則天女皇時期,便被失寵的薛懷義一把火燒燬了。
如今郭曖二人能看到也只有通天宮了。遠遠望去,安祿山攻陷洛陽時縱火的痕跡尚在,通天宮也已破敗了。
一路清冷。
街上的行人十分稀少,除了巡邏的兵丁,便是一些抓來的百姓,挑着擔子推着車子,爲守在各處的兵將送早上的食物和酒水。
據僕固懷恩講述,城裡的百姓除了逃亡的,留在城裡的男人但凡能使得動兵器都被抓去充了軍。老幼婦孺除了爲軍中縫補做飯的,嚴禁出行。
郭曖本是對洛陽有着無限的想象的,瓊樓玉宇,寶馬香車,胡姬美酒,通宵達旦的歡飲,亂心謎目的樂舞。
如今只剩了恐懼和清冷。
二人化裝成送飯的百姓,推着車子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了尚善坊。
獨孤歡曾隨公主和駙馬在洛陽生活過,熟悉當地百姓方言,一路上雖遇見幾股巡邏的兵丁,也糊弄過去了。
按照約定,對方會在沿街的隱蔽處留下暗記,指引二人找到約定的地點。
這裡巡邏的賊兵更多一些,二人不得不小心謹慎的循着暗記一路行走,可暗記卻是引到了一處荒宅之內,便消失了。
這裡不是約定密談的地點。二人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原本計劃約定的密談地點,是在張繼武的府宅。眼前破敗的宅院顯然已經荒廢了多年,絕非張繼武的府邸。
二人所在是一處四進宅院的中間庭園裡,周圍都是坍塌破敗的房屋,極易安排伏兵,設計陷阱。
驚覺計劃生變,郭曖和獨孤歡提高了警覺,背靠背擺出迎戰的姿態。
郭曖利用元識之力感知了一下,發現周圍並無可疑的人員。
“我能感知到這裡並沒有伏兵,卻也不見來接應的人,到底怎麼回事呢?”
獨孤歡是朝廷正式委派參與招降密談的官員,郭曖自然是以獨孤歡的判斷和意見爲準。
“憑我一路走來的感覺,修義坊並不大,這裡距離張府應該並不遠。既然眼下沒有伏兵陷阱,說明海棠夫人的計謀並未敗露,我們還是安全的。至於她做這樣的安排,想必是洛陽的局勢更加緊張,不便直接安排在張繼武的府邸進行。時辰到了對方還不出現,也許是在更遠的暗處對我們有所觀察。”
“恩,那我們就以不變應萬變,在這裡等等看嘍。哎呀,不過就這樣在院子裡站着,可真冷啊。”
郭曖說着喊起獨孤歡找了一間還算完好的屋舍,撿了梁木樹枝生起一堆爐火。因爲怕巡邏的兵丁發現,並不敢把爐火燒得太大。
幸好推車裡裝滿了誆來的包子、燒酒。二人一邊吃喝着,一邊商量起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以及如何應對云云。
兩個人談的十分投機,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漸漸忘記了自己正在虎穴之內。
時間已近午時,屋內投進一片金黃色的陽光。在明亮的光裡,隱隱閃爍着一根細細的絲線,從屋頂垂了下來。
幾滴細小的水珠,沿着絲線緩緩滴進了二人正在暢飲的酒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