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匪夷所思的人
只是自己當時的力量同現在的鵬鳥相比,又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沒有那股力量,自己一定無法戰勝鬼地藏的。然而那股黑暗的魔力,卻又讓人忌憚,甚至恐懼。
僧人察覺到了郭曖臉上的表情。
“不要害怕這股力量,試着去感受它。”
郭曖點了點頭,這股強大的魔元之力如江海翻騰,躁動不已。
鵬鳥在天地間盤旋數遭,忽而向着一處山谷俯衝下去。
山谷裡同樣草木豐茂,一位以獸皮爲衣的先民,正帶領她的孩子們採摘樹上的漿果。
對面吹來的風裡忽然傳來一陣腥臭味兒。是毒蟒。先民母親趕緊抱起了最小的那個孩子,領着大家向不遠處的洞穴奔去。
纖弱瘦小的先民哪裡跑得過兇殘的毒蟒,沒跑幾步,便被毒蟒追上一口吞進了肚裡。
這毒蟒的身子比虎豹的還粗了許多,蜿蜒數十丈長,它發現了先民居住的洞穴,搖動尾巴發出了信號,身邊頓時游來數十條幼蟒,緊隨大蟒一起衝向了更多的先民。
就在蟒王噴吐着腥臭的蛇霧,遊過一條大樹,來到先民洞穴的時候,一道龐大身影遮蔽了天日,鐵爪一探捉起了大蟒拎在了半空。
鵬鳥一下子將大蟒扯成了兩截兒,幾下便吃進了肚裡。
幾十條幼蟒見大王葬身鵬腹,也顧上再襲擊先民,四下奔逃。
鵬鳥依然覺得腹中飢餓,繼續啄食着地上的幼蟒。
郭曖聽從僧人的引導,感受着鵬鳥的力量,自己竟漸漸與這股充塞天地的魔力相融合,大鵬振翅遨遊,自己也彷彿正與之飛翔,大鵬所見山川草木,自己竟也能見得。
鵬鳥終於覺得有些飽了,還復飛回了樹上,閉目養神起來,因爲方纔的狩獵而盪漾在天地間的浩瀚魔力,也開始漸漸迴歸鵬鳥的體內,慢慢恢復了平靜。
郭曖的意識也慢慢回到了花樹之下,身邊的僧人依然微閉眼目,望着遠處金碧輝煌的禪林。
“這裡本來就是大鵬鳥的棲息之處?”郭曖若有所悟。
“亙古之年,佛祖尚未降臨三界之時,這裡是鵬鳥所居的山林。”
“你引我來,便是讓我見識這鵬鳥的力量?”
“是,這股力量早已在汝身上覺醒,汝應當知其緣由。”
“這鵬鳥便是我修行的正道,金翅大鵬王?”
“是,也不是,汝方纔所見仍在佛陀降誕之前,此鳥之名喚作魔天鵬王。”
“你希望我掌握這股力量?”
“汝之正道,是跨越這股力量。”
“跨越這股力量——”郭曖兀自唸叨,回過神兒來卻發現僧人已起身離開,“你到底是誰?”
“跨過去,跨過去,不要執着我是誰。”
暖風吹拂,一把潔白如雪的花瓣隨風起舞,蕩過郭曖的眼前,花影搖曳飄零之間,僧人失卻了蹤影。
時輪壇城開始慢慢的消失,光明與黑暗逐漸融合。
郭曖感到有人在摩擦自己的身子,身上暖暖的,手腳也開始有了知覺。
是酒味兒,有人在用酒漿擦拭自己的身體。
光明與黑暗混沌一起的剎那,一線微光中,郭曖彷彿看到了一隻孔雀的身影。
郭曖不明所以,爲什麼會有一隻孔雀呢?
他試着睜了睜眼睛——映入眼簾的不是一隻孔雀,是孔雀法王。
郭曖的意識甦醒了。
怎麼回事?被俘虜了?他試着催運元力,不行,自己微弱的意識根本無法支撐自己運轉脈輪,不只是身體,就連腦袋都重得像一塊大石頭一樣,不行,根本不行啊,好像自己醒着的就只有這一雙眼睛似的——而這雙眼睛正望着方纔酣戰的敵人。
很快,郭曖便連睜開眼睛的力量都失去了,微弱的意識再次昏沉睡去。
與孔雀法王的相遇,就像在時輪壇城所見的那隻孔雀一樣,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一場夢幻。
當郭曖終於醒來的時候,他心裡仍然記掛着這件事情。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明亮的雙眸極不相稱的臉——一張乾裂粗糙滿是泥污的臉。這張臉不僅與明亮的眸子不稱,就連那雙數日來一直照顧着自己的手,都與這張臉顯得格外突兀。
至少自己還活着,似乎也沒什麼危險。郭曖這想着,微微張開眼睛,偷偷端詳着屋裡的人。
這一間極寬大的屋子,衣衫襤褸的少年與此間也同樣的不那麼相稱。
少年正在一旁的爐火邊熬着稀薄的粥水,郭曖暗自苦笑,自己昏迷這幾天竟全靠這些清湯寡水來調養身子了。嘖嘖嘖。
少年察覺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回頭看了看郭曖。
“公子,你醒啦?”
郭曖點了點頭,那少年趕忙過來,把郭曖扶起來,在背後塞了個枕頭。
“粥這就熬好了,公子要不要現在就喝一碗?”
少年問了一句,也沒等郭曖回答,兀自去盛了一碗來,便要喂郭曖吃些。
“是姑娘救了我?”郭曖小心喝了一口稀粥,問道。
“啊——”少年一時驚慌,熱粥險些灑到郭曖的臉上,急忙辯解:“公子胡說些什麼,誰家姑娘長我這樣,爹孃還不氣死咧。”
“我們是在洛陽城裡?”
“是的。”見郭曖轉移了話題,少年多少有些放鬆下來。
“難怪。嗨嗨。”郭曖笑了笑。
“難怪什麼?”少年復又板起了臉,警覺的問道。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依稀記得還有一位老人家,也住在這裡?”
少年把碗和調羹放在郭曖跟前,由他自己去吃,自己坐在牀尾拉開了一些距離。
“是我父親,他是洛水上的凌人,在採冰的時候遇到了你。”
“噢,是你父親救了我,老人家現在還在河面上鑿冰?”
“不鑿冰了,被官兵拉去挖一個深坑,說凍土太厚,需要凌人才行。少年說話間竟有些抽噎。
“怎麼了?現在的活計很累嗎?”
少年溼了眼眶,抽抽噎噎的沒有說話,任郭曖問了幾次,才倔強的回道:“別問了,叫你別問了。”
郭曖心裡一緊,本想躲開少年的眼神兒,轉頭時卻一眼瞥見靠前一張桌案,供奉了一面白茬兒未漆的靈牌——先父王順兒之靈位。
郭曖怔了好一會兒,時空之感有些恍惚,猛然想起時輪壇城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那是一個夢,還是什麼呢?難道真的影響到了現實裡的事情。
“是因爲我的事嗎?”
“不是,是在工地上,不小心掉進了地穴裡,”少年倔強的說道,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小包兒東西,塞到了郭曖的手裡:“這些是父親要我交給你的。”
郭曖掂了掂,猜測裡面是一些碎銀子,可那並非自己的錢袋。
“這是做什麼?”
“父親揹你回來的時候,遇見一名僧人和儒生,那僧人替你看了看,說是寒熱相侵,送了些銀子說是給你買藥調養。”
“哦,我現在已經好了啊,這些銀子就留給姑娘好了。”郭曖隨手又遞了回來。
少年怔了怔,看他也不像個壞人,也沒再計較郭曖喊自己姑娘,看也不看他手裡的銀子,說道:“你收着吧,雖然看你也不像個窮人,不過父親交代了,這是僧人留給你的救命錢,要我莫貪心,我們雖然窮,也不貪圖別人的東西,不過你也別嫌棄,我們是找了大夫的,可大夫那裡的藥材早被官兵收走了,哪裡有藥給你,連些像樣的吃食都沒有,你每天也只能喝這些。”
郭曖喝的出來,那粥水裡的米一眼就能看清有幾粒兒,更多的是樹根和樹皮。
“姑娘千萬不要這麼說,救命之恩尚未言謝,小生心裡只有感激。”
郭曖知道這是心地善良的人家,心裡想好了對策,便把銀袋子放在牀邊,不跟她爭執什麼了。
姑娘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父親已經不在了,我們救人也不指望你回報什麼,父親說你是大唐的軍官,要我好生照顧你,可是——”
那天晚上郭曖回到唐營,便換了一身唐軍校尉的衣服。
“可是什麼?”
“就算你傷好了又能怎樣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送你出城。”
“這個嘛,就不勞姑娘費心了,小生自有辦法。對了,王老伯到底出了什麼事?”
姑娘看了看父親的靈位,知道他是真的關心父親的事情,便把父親的遭遇交代了一遍。
“這幾天官家說不用採冰了,要他們幫助去修築工事,父親說就是在挖一個很深很大的地穴,凍土層很深,需要凌人的本事才能挖掘。前天,父親正要坐着籮筐下到洞底,繩子斷了,父親便摔了下去。
父親撐着一口氣到家裡見了見我便走了,我們窮人家本來也不沒什麼講究,現在兵荒馬亂的,家裡又只我一個人,冰政司的叔伯們連夜幫忙埋了。”
世事無常,真是難以預料。
“那——姑娘,你父親有沒有提及那個送了銀兩的僧人,是什麼樣子?”
“沒說什麼,只是說當時害怕極了,大清早能大搖大擺在洛水邊上走動的,都是官家的人,父親給你了換了身衣服,把你那套軍裝扔進了冰窟裡,可還是擔心被巡邏的識破,不過父親說那僧人雖然看上去很威嚴,卻也是個慈悲的菩薩,好像還是晉王府裡貴客,遇見了一隊巡邏的官兵,對他們十分的恭敬。”
晉王便是安慶緒,這就對上了,當時自己昏昏沉沉中看到的就是孔雀法王,可他爲什麼沒有殺掉自己呢?就算是他向那些巡邏的官兵拆穿自己,隨便幾個兵卒便能殺了自己的。
甚至他還給了些銀兩,要老凌人照料自己,真是個匪夷所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