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陀人的這次突襲,可謂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按道理來說,如此大規模的突襲,突厥人如果不是傻子的話,早就應該發現薛延陀人的蹤跡。
但是致命的問題在於,薛延陀人的這次行動,是有人配合的。
早在李思摩在朝中答應李泰的條件時,便引起了突厥一部分人的不滿。
他們其實本來就看不太起李思摩,原本大唐讓他們在定襄建藩豎屏之時,便不太配合李思摩的工作,更何況現如今李思摩還答應了大唐那麼過分的要求。
這部分突厥人實際上並不想來定襄,對於徹底內附大唐,他們也是拒絕的。
之前在河套待的好好的,爲什麼非得動地方呢?
不過相比於徹底內附,他們則更希望在定襄這地方暫時苟且。
在他們看來,哪怕在北方苦寒一點,也要比失去突厥的習俗和身份,徹底融入到大唐要好。
若真是削去突厥名號,改易漢人風俗,行耕種之事,不出三代,突厥就會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取而代之的便是新漢人。
另一方面,則是他們並不想放棄特權。
所以,在以阿史那弘恩爲首的突厥首領的串聯之下,突厥內部糾集出半數不願意聽從李思摩的部族,派遣使者來到了薛延陀的牙帳。
本就想要搞事的拔灼在得知這件事情之後,和阿史那弘恩這一派可謂是一拍即合。
雙方當即一拍即合,並且就突襲定襄的事宜達成了一致。
雙方約定,歸附阿史那弘恩一同協從薛延陀的部族,會在頭上圍一條巾幘把臉矇住,以此來區分敵我。
而約定的時間,正是阿史那弘恩負責定襄安全防衛的時間段,這也是薛延陀能夠悄然無息接近定襄的原因。
有內鬼,終止交易。
拔灼一馬當先,站在隊伍的最前方。
深沉的目光望去,心裡還在想着他爹夷男當年未竟的事業。
貞觀十五年,當時的薛延陀正處於強盛時期,夷男膨脹之下,就想吞併突厥。
剛開始還算順利,但直到李世績帶着三千騎兵入場之後,局勢便急轉直下,薛延陀人一潰千里。
經過這次大戰,崛起強盛的薛延陀汗國遭到沉重打擊,實力大幅削弱,夷男再也不敢想吞併突厥的事情,而是躲在角落裡暗暗舔舐傷口。
對於這場失敗,薛延陀人一直都耿耿於懷。
不能釋懷的原因不止是因爲打碎了他們稱雄漠北的野望,更是因爲在覆盤之後,薛延陀人發現了自己的失策。
和大唐這樣的龐然大物作戰,單打獨鬥已有取死之道,必須要糾集一切能夠糾集的力量。
於是,在總結出這些教訓以後,新羅人就找上了門來。
拔灼又不是老實人,所以當然不會拒絕新羅人的邀請。
並且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之下,拔灼創造性地想起了西突厥人。
西突厥和大唐在貞觀十六年的衝突,拔灼自然是有所耳聞,這也是他找上門的原因。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史那賀魯的心裡也放不下安西都護府。
現如今聯盟已成,拔灼的心潮也萬分澎湃。
如此牢不可破的聯盟,還有誰能夠抵擋?
就算是如大唐這般的龐然大物,恐怕也無法阻止我吞併突厥,稱雄北地吧?
他現在有着絕對的自信,畢竟鯨吞突厥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傳本汗的命令!”拔灼高聲喝道:“捉住大度設,死活勿論!本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得大度設者,賞牛羊萬匹!”
拔灼的懸賞,伴隨着一聲接一聲的傳話,從頭傳到了尾。
在如此重金的懸賞之下,薛延陀的士兵發出一陣歡呼聲。
他們躍躍欲試,想要抓住大度設,向新任的可汗請賞。
拔灼張弓搭箭,衝着定襄城的牙帳射出一支鳴鏑,高聲命令道:“全軍聽令!進攻!”
伴隨着拔灼的命令,薛延陀人開始向定襄城發起衝擊。
今兒的月色不甚明,藉着夜色的掩護,薛延陀人衝到了定襄城下。
早已經在此準備好的阿史那弘恩將城門打開,薛延陀人如潮水一般涌進了定襄城當中。
按照約定,帳篷上掛着毛氈的爲投誠的突厥人,薛延陀的軍隊倒也恪守約定,並未對這些帳篷發起進攻。
在薛延陀人進入定襄城之後,突厥人也終於反應了過來。
只是此時已經爲時已晚,他們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親近李思摩的阿史那默咄見事情不妙,叫上了大度設一起,倉皇逃離了定襄城,前往南方避難。
定襄城當中,一共有四萬餘突厥人,並精兵三萬人駐紮在此。
在阿史那弘恩的配合之下,薛延陀幾乎是兵不血刃,只以損失不到百人的代價,就佔據了定襄城,完成了先可汗吞併突厥的夙願。
這樣輝煌的戰果,無疑是讓所有人大爲震驚。
薛延陀各部族在震驚之餘,也開始對這位自立的新可汗歸心。
草原上的人都認同強者,就像是他們認同李世民一樣,不是因爲天可汗這個名號,而是因爲李世民手裡握着數十萬大唐精銳,是方圓數萬裡內最強的男人。
與女頻的刻板印象不同,天可汗的偉力並不是來自於這個頭銜,而是來自於他威服四海的兵馬。
權力的來源是自下而上的,架構的時候纔是自上而下,切記不要混爲一談。
拔灼能夠取得薛延陀的汗位,一是夷男的認可,二是來自於他麾下三個嫡系部族和六萬兵馬。
而兵不血刃拿下定襄,則證明了他身爲可汗的能力。
不過,在拿下定襄之後,拔灼卻有些犯了難。
讓他暴打突厥,那他的膽子不僅有,而且很大。
但要是讓他打大唐的話,那就有點糾結了。
一方面是因爲獨抗大唐的話的確打不過,他雖然有些自大,但對於大唐和薛延陀之間的實力差距還是有着清醒認知的;另一方面則是在他的計劃當中,的確是要與大唐交戰,但絕對不是現在,而是等到唐軍進入新羅之後。
現在去和大唐開戰,那豈不是把大唐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薛延陀身上了嗎?
最起碼也要等到西突厥或者新羅和大唐交手以後吧?
不過拔灼也沒糾結太久,他很快便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幫他排憂解難,就像是諸葛亮一樣足智多謀的青年。
他來到定襄突厥牙帳當中,派人去請懷先生。
拔灼知道自己的智商不是很夠用,至少得比懷先生少兩斤,所以他特地叮囑了去請人的人,一定要畢恭畢敬,態度一定要好。
沒過多久,懷先生就來到了帳篷當中,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懷先生。”拔灼衝着狄仁傑一拱手。
狄仁傑身後這兩個人他也認識,還是他在漢地給懷先生招募的護衛。
是的,這二人便是紇幹承基還有張思政。
別看這哼哈二將平時脫線,但關鍵時刻總是能夠神出鬼沒,圓滿地完成任務。
前段時間拔灼覺得狄仁傑孤身一人在薛延陀,也沒人伺候他起居不是很方便,若是用薛延陀人吧……不懂漢話不說,還粗手粗腳的,根本沒法子伺候人。
思想前後之下,便派人去南方的朔州請兩名漢人護衛。
這個機會也正好被抓住,於是乎,紇幹承基和張思政便順理成章地來到了狄仁傑的身邊。
“懷先生,懷先生……”
看到狄仁傑的第一刻起,拔灼便迎了上去。
這是對有大智慧之人的尊重,這一點拔灼還是相當懂的。
漢人管這個叫什麼來的?對……禮……那個什麼賢下士。
“可汗陛下。”狄仁傑笑呵呵地行禮。
“先生不必多禮,請坐。”拔灼先請狄仁傑坐下,而後自己坐在了一旁。
分主次坐定之後,狄仁傑率先開口問道:“不知可汗夤夜請懷某來此,所爲何事?”
“不瞞先生,本汗的確是有事想請教。”拔灼當即便說道。
“哦?請教不敢當,陛下有話直接問懷某便是。”狄仁傑依舊是那副笑呵呵的神情,看起來就有一種莫大的親和力,很難讓人升起敵意。
“如今定襄城也已經盡歸我手,剩餘突厥殘部已不足爲慮。”拔灼組織一番語言後說道:“本汗現在尚有疑慮,下一步應當如何去做。”
“可汗陛下的疑慮,懷某自是知曉。”狄仁傑頷首而笑:“若是現在就和大唐正面對決,那麼大唐定然會暫時擱置新羅方向,而全力對付薛延陀;而可汗的意思是,想要等到西突厥和新羅方向都開戰之後,再坐收漁翁之利,可是如此?”
“懷先生果然神機妙算,什麼都瞞不過您的眼睛。”拔灼心服口服地撫胸說道。
“懷某倒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一問可汗陛下。”狄仁傑笑着問道。
“懷先生請說。”拔灼正襟危坐地問道,對於狄仁傑的問話,他一直都是嚴肅以待。
“懷某想問可汗陛下,薛延陀的敵人,只有一個突厥或者大唐嗎?”狄仁傑問道。
拔灼想了一下,搖頭說道:“不,大唐的僕從國也有許多,他們都是薛延陀的敵人。”
狄仁傑解釋道:“這便是了,就像是前番貞觀十六年時,在大唐的號召之下,突厥、吐谷渾、回紇、契丹、靺鞨、烏羅護、阿跌、拔野古、僕骨、同羅、敕勒九姓都加入了對薛延陀的戰爭當中,唐軍在後方掠陣,其他部族在前方劫掠薛延陀。”
“而今薛延陀吞併突厥,已經在事實上走到了大唐的對立面,大唐對薛延陀進行征討,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既然現在不能吸引大唐的注意,可汗陛下爲何不先下手爲強,翦除大唐羽翼,對回紇、契丹等部族先手進行打擊,以免在將來和大唐的戰爭當中,這些部族在薛延陀的後方騷擾呢?”
“正所謂先小後大,先易後難,這個道理,懷某想可汗陛下應該不會不懂。”狄仁傑最後一錘定音道。
若是拔灼是穿越者,那肯定不會相信狄仁傑的話。
畢竟在七百多年後,也有一個大聰明聽從了這麼個“先小後大,先易後難”的建議,先將周王貶爲庶人,逼迫湘王自焚,再將齊、代、岷三王接連找尋藉口廢爲庶人。
後面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有一個燕王無奈之下只好奉天靖難,殺進南京,奪了鳥位。
而那個大聰明,也在宮裡點了一把火,自己的下落也成了千古懸案。
但拔灼畢竟不知道這麼個事兒,細細一思考,你別說,嘿……這懷先生說的還真的挺有道理。
“先生之言,令本汗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拔灼恍然大悟道:“前番在朔州之時,回紇等部族劫掠我薛延陀,此仇仍未得雪。而今,便是我薛延陀報仇雪恨之日!”
該說不說,這一套下來,多少有點呂布的既視感。
狄仁傑沒有答話,而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薛延陀特色奶茶。
說真的,即便在薛延陀待了這麼久,狄仁傑仍舊是沒習慣這口味道。
不過有的喝就不錯了,他也沒嫌棄,把一碗奶茶喝得溜乾淨。
“事不宜遲,本汗這就去傳令,讓大軍做好準備。”拔灼當即便起身說道:“謝過先生爲本汗指點迷津。”
“指點迷津談不上,可汗謬讚。”狄仁傑也起身還禮。
等到拔灼出去之後,狄仁傑又倒上兩碗奶茶,給紇幹承基和張思政一人一碗。
“謝謝懷先生。”二人應道。
別看他們倆是從四品,但面對狄仁傑這個太孫李象看重的人才,二人還是拿不起大的。
再說倆人也不是那種門縫裡看人的人,這也是李象挺喜歡他們倆,覺得用着很順手的原因。
當然了,看不起蠻夷,打一頓倭國使節並不算看不起人。
在突厥牙帳當中,狄仁傑也沒多說什麼,二人也是如此。
畢竟在別人的屋檐之下,萬事還是小心爲上比較好。
不多時,拔灼便派了人走進牙帳當中。
“懷先生,可汗請您過去。”
“嗯。”狄仁傑頷首,看了一眼張思政還有紇幹承基,三人一起走出了突厥牙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