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並沒有太多可以安心休息的時光,此刻說大局已定還太早,想起父親在地牢內的話他便沒來由的一陣心驚,有些事情,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韋素心臨近得勝忽然全盤皆輸,卻仍然氣定神閒,或許他在故作鎮定,然而可能性最大的還是林霄羽所言。
李隆基也並不輕鬆,齊藩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伯父即位與父親即位,相差何止千萬,這便涉及到當初李隆基的承諾能否兌現的問題,若是不能,那丐幫此次折損的六鈴七鈴弟子不計其數,更是有兩道的護法重傷不治而亡,這損失就完全不值當了。
李隆基好不容易纔費了許多脣舌將他們安撫好,這邊皇上又不幹了,韋素心對天下虎視眈眈,但又偏偏在天下人面前是重興李氏的最大功臣,有他在洛陽宮院旁邊,李顯哪能安心,當晚就要回長安去,好說歹說被衆人勸住。
林劍瀾是最瞭解韋素心內情之人,李隆基想來想去,只能勸李顯召見他,詢問之後該如何對付韋素心。
天子召見,林劍瀾又已身在局中,即便再怎樣不想見,也只能遵命,這場極私密的會面就在五王宅臨淄王府第的那個廳堂中進行,禦寇司此時自然已經擔當起了護衛的重責,見到真實的李顯,雖然相貌和袁行健手下那人扮的相似,但還是有輕微差別,待到問話,差距更大,比那個“假皇帝”氣度還不如,倒是問一句要看身後珠簾內的韋后三眼才能出口。
屋內燈火通明,甚是耀眼,林劍瀾聽李顯極其緩慢的詢問,又不能坐下,站在地上只覺得一陣陣發虛,顆顆汗珠從額頭滑落,待到將其中內情講完已經是口乾舌燥。也不知道李顯聽明白了沒有,反而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這般緊張的大汗淋漓,朕不過尋常問話而已。”
林劍瀾哭笑不得,幾乎被他氣暈過去,眼前發黑,韋后此時也殊覺不耐,搖着絹扇移步從珠簾中走出,道:“那依你之意,又不能殺了他,也不能封了花王府,難道就留他在此麼?”
林劍瀾是第一次看到韋后,果然與武則天有些相象,高大豐腴,頭上高挽鳳髻,一朵秋日牡丹怒放在鬢邊,雖然還在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華,對比武則天卻總覺少了些什麼,即便她已那般年紀,偶爾流露出來的媚態、威嚴、滄桑,都是無人可以比擬,看到韋后林劍瀾纔在心內感慨世間竟有武則天那樣的女人。
林劍瀾道:“他武功高強,想留也留不住。目前列位最擔心的難道不是怕他在花王府中再生事端麼?”說到此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道:“這點依我看並不難辦,諸位王公大臣,排好了順序,每日輪番前去拜訪,接下來便輪番請韋素心去做客,他即便有心做些什麼,也萬萬不能拒絕,這樣哪還有什麼心神精力去安排陰謀?”
他態度雖然有些失禮,但說的的確是一條妙計,又不明面上得罪了韋素心,韋后仍略有不放心,道:“韋素心即便抽不出時間,那他的手下也不會在他安排下有所行動麼?”
林劍瀾略一躬身道:“這點請聖上放心,一來韋素心心思縝密,事事必定親自安排妥當,二來他再無法煽動江湖中人,只有手下的死士可用,必定便會有所珍惜,不會隨便行動。”他心中卻還有隱言,那筆林霄羽口中的寶藏若到他手中,運用得當的話恐怕又是一場滔天巨浪,韋素心此刻哪有時間和心情在洛陽糾纏?
李隆基躬身道:“聖上不必過於擔憂,侄兒還有禦寇司中的各位高手可以充做護衛,定會保得聖上無憂無險。”
話音剛落韋后笑道:“這件事情我正要提起,我們在此逗留不過數日,五王宅卻就在洛陽,若是韋素心遷怒與你們又該當如何?況且她那裡哪能一些兒護衛都沒有,被外面知道倒要說皇上不孝。”韋后指了指宮內,接着道:“禦寇司中的高手還是你們留着自己用吧。”
一干人浩浩蕩蕩散去,林劍瀾方長吁了一口氣跌坐在榻上,李隆基苦笑道:“韋后心眼忒小,還以爲我要將禦寇司中人安排到他們身邊有什麼圖謀。”
林劍瀾心中暗笑他當着自己的面還這般假模假樣的解釋,心道:“難道你就真的一點盤算都沒有麼?”但也不想戳穿,而今看來,在帝王家這都是極平常的事情,將李顯身邊的人一一回想一遍,韋后、太平公主、李隆基,又有哪個懷着真心輔佐他做個好皇帝?
林劍瀾始終擔心韋素心先一步找到那寶藏,若是像現在這樣,每日常有人來,怎樣也無法安心修養療傷,乾脆關門閉戶,誰也不見,幾日苦修。經歷化去曹殷殷六雪玄功這場波折,內功倒不退反進,但那肩胛處的傷被韋素心刻意用劍絞了一氣,雖然帝王家名貴藥材應有盡有,御醫也是細心調治,痊癒卻還要好久,林劍瀾再也無法無所事事的空等下去。
李隆基知道他要辭行,但他這般急切着實有些意外,心中也知道江湖中人除非進了禦寇司,否則如何能長久留在自己身邊做事?從一開始林劍瀾對自己並無好感,到今日能全力相助,已是莫大的緣分,一旦離去,恐怕日後再無相見之機,因此格外希望林劍瀾在洛陽多待一段時日。
他卻並不知道,林劍瀾執意要早些離開,仍是爲了韋素心之事,事關這樣一樁巨大的寶藏,無論是真是假,一旦泄漏出去,遑論江湖要引發腥風血雨,就是朝堂中恐怕也是不得安寧,他無法信任任何人,只能獨自一人默默準備和韋素心接着打這場暗裡較量的戰鬥。
李隆基早出晚歸,刻意躲避,林劍瀾何嘗不知,只得乾脆守在門口。李隆基將近二更纔回來,見他拿着一本書卷,歪歪倚坐在門口,旁邊居然還放着茶壺茶盞,月光之下,偶有幾片樹葉悠然落下,明明心急如焚,卻仍能維持這樣輕閒氣度着實讓人佩服。
李隆基走到近前不由嘆了口氣,也撩袍席地而坐,道:“林公子真有雅興。”
林劍瀾放下書卷,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笑道:“這豈非也是唐兄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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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道:“你既然去意已定,其他的幫不上你,但凡用錢能買到的,你要什麼就儘管開口。”
林劍瀾笑道:“唐兄真是妙人,實話實說,我並沒有什麼賺錢的本領,靠着我義父還有一些朋友,混吃混喝,倒也沒有餓死,這次遠行,倒真的需要唐兄大大的破費一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樣單子來。
李隆基仔細看去,見那紙單上頗不客氣的羅列了一堆東西,邊看邊笑道:“林公子恐怕要把我這府裡掏空了,連毛三兒都要了過去。”這笑容卻慢慢凝固下來,擡頭道:“林公子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林劍瀾輕笑了一下,道:“塞外。”
李隆基心中愕然,道:“怎麼好好的要去那裡?”
林劍瀾道:“總是有些事情,不然好好的誰會去沙漠,聽說可怕的很。”
李隆基心知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道:“這些東西我會全力爲你準備好,只是要花上幾日的時間。”
林劍瀾道:“幾日可不行,這些東西雖然外人看來名目繁多,一時間備不齊,唐兄卻不再話下,大後天就是袁大哥與那位兄弟的約定之期,我也從折柳亭向西出發,順便看看他。”
李隆基站起身來,道:“好了,想多留你幾日也不行,林公子不必在此風雅了,我儘快辦到。”
然而事情卻並不那麼順利,全洛陽城,勢力如李隆基,竟然無法弄到一匹駱駝,藥鋪中但凡解暑的藥材也全部售空,甚至是可裝清水的水袋也是難尋一個。
李隆基自然是面上無光,大爲窘迫,只得道:“林公子若從長安經過,我提前告知他們收購一批。”林劍瀾心知這些進入沙漠的必須物品必定都是韋素心提前購光,心中怎不着急,卻也沒有辦法,只得勉強用五王宅內的駿馬應付,其他的倒還齊全,車輛馬匹拉了不少東西,浩浩蕩蕩看去,竟是個四五十人小有規模的車隊了。
毛三兒仍是毫不在乎的叼着一根草棍兒,盤膝坐在那匹瘦馬之上,林劍瀾上了馬向後看了良久,卻不見曹殷殷的身影,難免有些失落,心中道:“雖然說了那番話,可還不知我能否從大漠中活着回來。一輩子護着她,在她看來,恐怕仍只是一句假模假樣的安慰話罷了。”
送行的人並不太多,只李隆基和幾個手下,“冠世墨玉”竟也在其內,想了想便明白過來,李隆基並不知道韋素心也要去往沙漠,心中仍自提防他對自己有所不利,但凡出行一定要帶上這些高手才放心。
李隆基藉着當日與江湖中人的那場飲宴,說服各幫派抽調精銳弟子進入禦寇司中爲官,巧妙的化解了以往的深仇大恨,這卻不是最重要的,最大的好處便是在朝廷的掌控之下設立武林同盟。雖然目前各幫派送至朝中的可能是極一般的弟子,“十二神使”的排名,慢慢就會演變成地位與勢力的爭奪,越來越重要的人物會紛紛入駐禦寇司,而這禦寇司的第一號人物,自然就會名正言順的成爲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
林劍瀾策馬前行,見身邊的“冠世墨玉”一襲白衫,毫無多餘的裝飾,只腰畔三尺長劍,蒙紗之上,劍眉入鬢,自信的目光中透出一種終於夙願得嘗的高傲態度。想了想勒住了馬偏過頭去,道:“若晚輩有幸從大漠中活着回來,再與你一戰。”
“冠世墨玉”想不到他還念念不忘當年樹林中的那個約定,眼光一閃,殺氣瞬即收斂,笑道:“好。從西域來的行商說大漠白天如同烤爐,夜晚卻冷如寒冰,天上地下常有能吞噬人的可怕怪物,我可是真心希望你能活着回來。若是不幸……”
林劍瀾瞥了他一眼,道:“若是回不來,那便算你幸運,你擊殺年老幫主的真相也會隨我永沉於地下。”
“冠世墨玉”聞言哈哈大笑,口中不無得意的輕叱了一聲,夾馬向前奔去,林劍瀾看他背影,心中對他除了憤恨,不禁又多了一些憐憫。雖然他是這場政變的功臣,但已經把自己的野心暴露的太過突出,而反叛過一次主人的人,李隆基絕對不會讓他成爲禦寇司第一神使,他卻渾然不知,自以爲即將成爲天下武林的領袖。
衆人走的不慢,不多時便已到了折柳亭,林劍瀾擡眼望去,心中卻是一跳,亭邊紅葉隨着秋風陣陣紛飛,亭內卻並無一人,急忙下馬奔了過去,卻見那亭內的石臺上留着一封書信。
那假扮李顯之人看着林劍瀾將那信箋拿起,上面卻是寫明“弟林劍瀾親啓”的字樣,早已呆住,道:“袁大哥他……”
林劍瀾抽出信瓤,仔細看了一遍,嘆了口氣道:“他走了。他對過去的心結仍是不能釋然,仍是浪跡天涯去了。”
那人不禁哭了出來道:“他怎麼丟下我?是怕我連累了他麼?”
林劍瀾道:“他並不這個意思,只是他要雲遊四海,不能讓你也陪着他浪蕩一生,把光陰虛度。”說到此處也覺心酸,袁行健留書不告而別,孤身一人重新湮沒在茫茫塵世中,以後再見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他自覺一生情思都系在謝瑤環身上,日後也不會再對其他女子動心,但這位兄弟總要娶妻生子,跟着他又哪年哪月才能安定下來?
那人道:“我十幾歲就跟了袁大哥,學了很多東西,怎麼叫光陰虛度?我……我要去找他。”
林劍瀾道:“他留你在此,必定是深信臨淄王會給你一個不錯的安排,日後穩妥的過日子。你想找他並不容易,他爲人極重情義,若想起你這位兄弟,定然會來看你。”見那人仍在躊躇,接着道:“你若不願意在此,我給你安排個去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