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的圓滑場面話還沒說完,眼角餘光就突然注意到,李二的神情突然有些異樣。
“朕……”
“怎麼總覺得還是要出事呢?”
憋了半天,李二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長孫無忌一聽,人也是頓時愣了一下。
自己此番來是來給李二獻聰明的——也就是“貨”與帝王家的具體的乾貨,這可是文臣之所以能拿高昂俸祿的主要原因所在。
對於長孫無忌來說,最好的結果,當然就是李二一拍大腿事情就這麼開幹,然後結果不錯,自己無形之中落一筆政治資產,美滋滋。
但長孫無忌人如後世之名,雖然沒有後世的文人編的那麼猥瑣狡詐,但腦袋還是相當聰明清醒的,自然沒有排除李二最近盤算的這個事其實還是幹不了這種可能。
但真的被皇帝這麼說了出來,長孫無忌還是不由有些心塞。
皇帝直接照着自己說的方向去做事,然後取得成就,自己拿一筆政治資產;跟皇帝覺雖然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可仔細想想還是不行,雖然也能攢一筆政治資產,但如果這個東西也能量化,那兩種情況相差的可就不是一般的多了。
最簡單的例子,如果劉備三顧茅廬的時候聽完隆中對,給出的反應是你說的不錯但我覺得其中幾個細節還是需要商榷一下的。
如果是這種反應,雖然乍一看很正常,但皇叔要是真這麼幹,保不齊臥龍先生就接着擺爛繼續閉關不出山了。
真要追溯一下歷史,諸葛亮在南陽種地有不少年頭,而劉備從開始張榜求賢,到三顧茅廬,中間可是過去了六年之久。這麼長的時間,臥龍先生可對先主的事業並沒有那麼多的認可和興趣,而如果,隆中對的反響真的不行,以臥龍真君的驕傲,主動出去給一個諸侯打工的概率還真不高,當然了,因爲劉備這個諸侯起兵的旗號是興復漢室,因此諸葛亮倒也的確有可能跟着出去,但總得來說。
對於做大臣的,出來混,這筆賬就是這麼算,除此以外,別的一切事務說白了也就那麼回事而已。
而有了這種認識,就不難想象此刻長孫無忌的心情,一下子整個人都多少有點斯巴達。
但是。
長孫無忌也畢竟是一代名臣,對於李二會這般想法,心中倒也不是沒有預期,要說失望和落差雖然有,但總得來說,對於這樣的一代名臣而言,心裡的底色永遠是審慎,圓滑不過是服務於這個底色的手段而已。
因爲這種審慎,長孫無忌倒也沒有直接顯露出什麼表情,心裡倒是暗暗打鼓,並且也暗暗點頭,心說這做皇帝的確實非凡,明明上一秒還一副激動的要死要死的樣子,下一秒就突然之間冷靜下來了。
而仔細想想,李二的擔憂好像也沒毛病。
那些年輕人既然在各地州郡學院進學,就意味着,他們儘管在那些學院裡都算不得優秀,然而相比起更多雖然與他們同齡,但小小年紀就早已開始種田,去工廠中做工,尋找各種各樣的手段謀生的年輕人來說,已經算是優秀。
和最初的靈州學院、長安城西書院一樣,在李二的金口玉言劃定之下,所有州郡學院全部公開招生,生員都必須憑本事進入。
至於這麼幹有沒有什麼後果,其實當然是有,因爲在李盛沒有出現的另一個世界線的大唐,就是一個士族血統制國家,府兵制在李二在位的時候無人敢動,因此唐軍戰力超羣,國家鼎盛繁榮。
但後來李二一去,這有道是人亡政息,府兵制自然也就結束了,而結束的原因,當然就是各路的望族世家搞兼併,製造出了大量的流民、疲民。
這都成了流民了,府兵制還去哪找兵源?自然就變成了募兵制,而這之後大唐的軍隊質量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安祿山分分鐘超神。
而這次搞州郡建立學院的行動,李二自然是留了個心眼。
這不是說李二吸取了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線裡的經驗教訓,這是不可能的,而是李二實際上,自己也知道,大唐這個帝國,在自己死去之後,大概率也會漸漸變質成別的東西,無非是形格勢禁,自己能做的事情並不多罷了。
但李盛出現之後,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變得還真不少了。
別的不說,你沒看這開疆美洲的偉業——雖然還沒成功,但想也知道這肯定不是貞觀元年時候,乃至武德年間的大唐能做到的事情。
那麼相應的,除了開疆這種利在千秋的事情,當下的業務自然也要做好,別的不說,各地州郡的生員入學公平問題當然得保證。
這一點李二也是傾注了大量的心血,而長孫無忌又是搞文教管政治的,無論君臣都對此瞭然於心。
只不過,雖然在學院裡學了不少本事,這對於這些出海的年輕人來說,都是巨大的財富,甚至如果考慮日後要長遠發展,稱王稱霸,這搞不好還會成爲核心作用。
畢竟如今的天下,無論是哪一路人馬,真想要混出點聲色來,不搞工業化簡直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學院中學的東西,畢竟都只是,學到的東西,都是知識,而知識是需要一定場景才能發揮作用的。
到了海外蠻荒之地,這些年輕士子的力量還的確就是,搞不好會出問題。
長孫無忌心中凜然,已然打算今天就這麼告退,無論李二下一步說什麼,自己就都不要多逼逼了。
原因,當然是因爲,這些年輕人實力不足,自己能怎麼辦?既然沒辦法解決,那當然要儘量保持低調了,好歹先跟皇帝獻策了一波,這一趟入宮怎麼算都是沒白跑,已經不錯了。
但長孫無忌沒想到的是,
李二說完這事,自己推脫過後,
接着就見這皇帝繼續皺眉凝神沉思,而片刻之後,竟又搖了搖頭。
“不對。”
“朕相信這些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