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大唐延載元年,也是聖神皇帝武則天稱帝第四年,正值仲春時節,這也是敦煌一年中最令人陶醉的季節。
甘泉水的鱖魚肥了,河水兩岸桃紅柳綠,麥地裡吐出碧嫩的新芽,空氣流動着芬芳的氣息。
或許是年輕的緣故,儘管李臻半夜未睡,但他依舊精神抖擻,絲毫沒有睏乏之意。
片刻,他便帶着康思思來到了距離他家不遠處的校場,這裡原來是豆盧軍的一座軍營,後來豆盧軍全部遷到城外,這座校場也就成了附近平民休憩聚會的場所。
今天李臻確實有點來晚了,校場已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少年在練習射箭,明天便是武舉鄉試的日子,儘管之前他們已經考過了舉重和套路槍法,但關鍵在於明天箭考。
箭考分爲步射和騎射,兩者的難度不可同日而語,敦煌數千少年郎人人練武,但能騎射者不過寥寥數十人,李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此小校場中的數十名少年都在練習步射,沒有人訓練騎射。
當李臻走進校場,二十幾名少年都紛紛圍了上來,這些少年都是鄉鄰,在頑童時代,他們曾是李臻的手下,現在大家長大了,變成了他的仰慕者。
“三郎來了!”
李臻笑着向衆人抱拳,“各位兄弟都練得差不多了,把場子讓給我射幾箭如何?”
“沒事!三郎多射幾箭給我們看看。”
衆人七嘴八舌,笑着起鬨,“三郎怎麼把思思也帶來了,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三郎是不是嫌我們在這裡礙事?”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思思恐懼的尖叫聲,“啊——”
衆人紛紛回頭,只見思思雙手捂着嘴,驚恐萬分地望着眼前的鐵籠子,籠子的布已經被她掀開,裡面竟然是十幾只又黑又肥的老鼠。
衆人皆大笑起來,“思思,你拎了一路,難道不知裡面是黑麪小郎君麼?”
思思氣得直跺腳,“我不知道啊!若知道,我纔不拿呢!”
衆人見她有趣,忍不住又一陣大笑,李臻走上前笑道:“這些是我練箭的活靶子,本想請你幫忙,你若害怕,我讓其他人幫忙,你先回去吧!”
“我……我其實只是嚇了一跳,哪裡怕它們了。”
“那好,你把籠子拎到那棵樹後,一隻只放它們出來。”李臻指着百步外一株紅柳樹道。
思思猶豫半天,才慢慢地拎起鐵籠子,一步步向遠處大樹艱難走去,衆人都在起鬨大喊:“思思,我們再去捉幾隻如何?”
“你們這幫壞傢伙,明天考試,我再來看你們的笑話!”
衆人說笑幾句,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臻身上,李臻已翻身上馬,他縱馬奔馳,馬蹄聲如雷,渾身雪白的駿馬在校場內疾奔,身後激起滾滾黃塵。
“三郎哥哥,第一隻出來了!”遠處樹後傳來思思的喊聲。
李臻手執長弓,身體略傾,雙腿緊緊夾住戰馬,目光如電般注視着百步外的草叢。
他迅捷地抽出一支箭,長長的手臂拉開了弓弦,張弓如滿月,一支狼牙箭閃電般射出,八十步外‘吱’一聲細叫,一隻黑毛肥鼠被長箭牢牢釘死在地上。
“好箭法!”衆少年齊聲讚歎,響起一片掌聲。
“三郎哥哥,現在放第二隻麼?”
“放吧!”
李臻縱馬疾奔,再次從後背箭壺內抽出了一支箭。
……
在七歲之前,李臻和周圍的少年一樣,只是敦煌城北門附近的一名頑童,那時他還沒有開啓前世的記憶,但他過人的天賦便已漸漸顯露出來。
不僅是他擁有天生的領袖氣質,成爲一羣孩子的頭領,而且他的記憶力驚人,讀書過目不忘,在練武上更有天賦。
他和一羣孩子跑去武館偷看大人練武,別的孩子看了十遍八遍都記不住,而他只看一遍就領悟了其中的精髓。
李臻的祖父是沙州州學博士,篤信佛教,也是敦煌大雲寺的一名居士。
在李臻八歲生日那天,祖父帶他去大雲寺參加禮佛大會,機緣巧合,大雲寺的一名老僧發現了他的與衆不同的天賦。
這名老僧便是他的師父忘塵大師,那時他從中原剛剛來到敦煌出家爲僧,但他已經六十餘歲。
忘塵大師的來歷極爲神秘,沒人知道他俗家姓名,也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但李臻祖父卻對他的文學造詣佩服得五體投地,毫不猶豫地將孫子交給他。
不過忘塵大師並沒有太多教李臻文學,而是更偏重於教他練武,教他鬼谷縱橫之術。
李臻不僅僅擁有過人的天賦,他同時也付出了比常人多十倍的汗水和努力,寶劍鋒從磨礪出,正是他的刻苦才使他練成了今天的武藝。
“三郎哥哥,準備好了沒有?”
遠處思思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又將注意力全身心地灌注到手中的長弓內。
“思思,應該還有最後一隻吧!”
李臻高喊一聲,調轉馬頭,換成右手握弓,左手抽出最後一支箭,扣弦待發,等待最後一隻黑鼠出現。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衆人紛紛回頭,只見十幾名騎馬年輕人疾速衝進校場。
十幾人個個鮮衣怒馬,腰佩裝飾華麗的寶劍,弓袋裡插着描金畫眉弓,他們都是敦煌的大戶子弟,家境富裕,有條件配馬練習騎射,在他們中間有兩名更加與衆不同的年輕人。
這兩名年輕男子年約十七八歲,身穿月白色綢緞長袍,腰素玉帶,腳蹬烏筒靴,頭戴漆紗籠冠,各佩一把鑲金嵌玉的上等名劍。
“是索氏兄弟!”
有人低低喊一聲,李臻也認出了這兩名年輕人,他們是堂兄弟二人,哥哥叫索文,弟弟叫索英,是沙州名門索氏的子弟。
敦煌城無人不認識他們兄弟二人,他們武藝頗爲高強,便自詡爲遊俠,帶領一羣富家子弟在敦煌城內肆意妄爲。
或許是因爲年紀尚少的緣故,所作所爲還談不上傷天害理,不過也是惹事生非,令人厭惡,敦煌民衆背後都叫他們蚊蠅二俠。
十幾名富家子弟縱馬奔進了校場,圍着校場內疾奔,紛紛拔出劍,將少年們練習射箭的草人靶斬斷劈碎,一名子弟大喊:“我們要在這裡練騎射了,所有人都統統出去!”
衆人見他們橫蠻無禮,心中皆十分憤怒,只是懼於索家勢力,敢怒不敢言。
索英認出了李臻,便對兄長索文笑道:“兄長看見沒有,那人居然也在。”
索文早就看見了李臻,他大喊一聲,“停!”
一衆騎手都勒住了馬匹,索文催馬上前,乾笑一聲道:“原來是李公子,你也是在這裡練箭嗎?”
“阿兄,你弄錯了吧!”
後面索英湊上前,指着遠處的思思,用一種譏諷的語氣笑道:“他們這模樣哪裡是在練箭,分明是出來郊遊親熱,好一對郎才女貌,般配啊!”
敦煌胡漢混雜,漢人的地位普遍高於胡人,胡人主要以經商爲主,年輕的胡族女子大多在酒肆和青樓中以色藝娛人,或者嫁給大戶人家爲姬妾,索英說李臻和思思很般配,明顯有譏諷之意。
衆富家子弟都大笑起來,李臻卻不着惱,只是冷冷道:“凡事有先來後到,你們要練箭就應該稍等,或者好言商量,這樣大動干戈,毀人箭靶,莫非這就是索家家風?”
索英大怒,用馬鞭指着李臻喝道:“混帳東西,你敢辱我家族!”
索文一擺手,止住了兄弟的喝罵,對李臻傲然一笑道:“索家並非仗勢欺人,但信奉強者爲王,你們若有本事就把我們趕出去,如果沒這個本事,那就請你們出去,就這麼簡單!”
索文回頭對衆富家子弟笑道:“我說得對不對?”
衆富家子弟大笑,“文公子說得太對了,就是這麼回事!”
李臻冷笑一聲,高聲喊道:“思思,放最後一隻。”
他一縱駿馬,在校場上疾奔,竟奔到距離紅柳一百五十步外的校場邊緣,這時,鐵籠裡還有最後一隻吱吱亂叫的鼠王,黑皮光亮,肥大碩壯,煩躁不安地抓咬鐵籠,發出刺耳的尖利聲。
思思忍住心中的害怕,小心翼翼提起鐵籠子小門,黑鼠從鐵籠裡竄出,向草叢深處奔去。
“三郎哥哥,放出來了!”
“你們都看好了!”
李臻大喝一聲,他在疾奔中拉弓如滿月,一百五十步外一箭射出,箭影倏然而去,力量強勁,狼牙箭正射中黑鼠的頭部,將它釘死在草叢中。
校場上一片寂靜無聲,衆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李臻催馬回來,對索文和一衆富家子弟道:“既然強者爲王,那你們請出箭吧!我拭目以待。”
索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中着實惱羞成怒,但他又無可奈何,箭技差得太遠,拿出也是丟人,他只得一揮手,“我們去東校場!”
衆富家子弟索然無趣,只得調轉馬頭準備離開,這時索文面子實在掛不住,他又道:“上次比劍失手,是我大意,敢不敢再和我比一次?”
李臻淡淡道:“如果文公子有興趣,我隨時奉陪。”
“那就一言爲定,我會下劍帖給你!”
索文調轉馬頭便走,十幾名富家子弟紛紛催動馬匹,簇擁着索氏兄弟離開了校場,遠遠只聽見索英大喊:“李臻,你就別做夢了,武舉的進京名額輪不到你!”
李臻一怔,他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