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
這個名字在楊雪嬋心中不啻爲一次八級地震,因爲在她的心裡,李玄霸無疑已經是一個死人!
李玄霸是李淵的第三子,相傳與李世民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但奇怪的是,兩人出生雖有先後,但並沒有給人搞混過,因爲他們的長相一點也不像孿生兄弟!
當年在東都洛陽,整個貴族圈裡年輕一輩中的第一高手,非李玄霸莫屬。當時李淵還不是李閥之主,在閥內也是邊緣化的人物,但他的這個兒子爲他大大爭了口氣。當時多少豪門貴女都夢想着能嫁給李玄霸,就連獨孤閥也曾考慮過將獨孤鳳許配過去。
事實上,李淵一直深受楊廣的猜忌,所以他刻意隱忍,縱酒沉湎,納賄混跡,受盡同僚的侮辱也要保全自身。這樣他雖是韜光養晦,卻備受人看不起,閥主之位怎也輪不上他。但由於李玄霸的緣故,衆人都認爲李氏這一支定要興起了,對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也暗自注意,家族的向心力在李閥出現大動亂時向他們靠齊。
李玄霸聰辯機智,文武雙全,威震東都,深得楊廣賞識,但楊廣在對他另眼相看的同時,又因其酷肖自己而頗有戒備甚至忌憚。
直到大業十年,楊廣聽信術士之言與宇文述的誣陷,定下李渾謀反一案後,李玄霸突然離奇爆斃,讓無數人扼腕嘆息。後來不久李淵在楊廣的默許下,衆望所歸地繼任閥主之位,並破天荒地得到器重,拜爲河東慰撫大使,之後坐鎮太原,成爲一方諸侯。此可謂養虎遺患,放虎歸山。
楊雪嬋瞳孔倏地擴張,人死當然不可能復生,那隻能說明李玄霸並沒有死!當時他的假死,對剛經歷過一場被朝廷血腥洗禮的李閥來說實在意義深遠!
當她意識到到這點時,才真正感到楊室江山風雨飄搖,並非偶然。因爲她既而想到,前年(大業十一年)八月,父皇北巡時被突厥十萬鐵騎圍困於雁門,這裡面難道沒有李閥的功勞?
自那之後,父皇心灰意冷,再沒有了往日的雄心壯志,連以前一直念念不忘、常掛嘴邊的再徵高麗也不提,從此一味荒淫,只知玩樂。到後來更是捨棄洛陽,不顧百官勸阻,南下江都,困於一隅。
她芳心巨震下,半晌後纔再次想起,李玄霸居然成就了大宗師!天啊,他今年纔不過十八九歲而已!
世人都道明宗越是天下難得的絕世練武奇才,與他相比,李玄霸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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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雅閣。
東院最大的廳堂內,觥籌交錯,氣氛熱烈,好不熱鬧。
坐在李世民一側的是容光煥發的青青,她毫不輸於雲玉真、獨孤鳳這個級數的嬌顏與久在歡場鍛煉出來的迎客之道,讓在場每個人都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除了陪酒的女人外,席上人並不多,多是些官員將領,但均有一點,無疑都與李世民關係良好。其中就有他的大舅子長孫無忌,還有不久前歸順的名將尉遲敬德,英偉挺拔的青年高手龐玉。
被奉在上首的是李閥的大功臣,說服突厥出兵的劉文靜,而凌風在彭城曾見過的裴寂並不在列。
劉文靜面色清癯,三縷長髯,看起來不通武功,倒似個落魄的教書先生。在這隆重的宴會上,他仍穿着件青色的長衫,與凌風像是知音,雖然很乾淨,但顯然經過多次洗滌,有些發白。衆人多半看不慣他這作派,但在他功勳卓著的當口兒,自然沒人會沒事觸他黴頭。
長孫無忌與他相類,文質彬彬的,著着一身儒服,像個進京趕考的書生,白哲清秀的臉上常掛着一絲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說起話來則慢條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他這個斯文人講了個有些少兒不宜的笑話,惹得衆人轟然叫好,身邊的姑娘們卻嬌嗔不依,貼在男人身旁磨蹭,讓他們慾火高漲,吃盡豆腐。
其時已過子時,本早該曲終人散,不少人也興致缺缺,只在強顏歡笑。畢竟連日攻城作戰,衆人都身心俱疲,極渴望在這溫柔鄉里放縱一番。但他們都不明白一向精明、極會御人的李世民爲何還要在此,抱有何種目的。
忽然,李世民嘆口氣道:“現在不知突利兄怎麼樣了!”
廳內逐漸安靜下來。
尉遲敬德開口道:“突利可汗吉人自有天相,公子無需掛念。”
他的年紀約在二十五六間,乍看下體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卻能予人入目即深刻難忘的感覺,原因是他穩立如山的氣度,自帶一股殺氣騰騰的迫人氣勢,顯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氣質,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於千軍萬馬中視敵人如無物的猛將。
他的臉容有種樸拙厚重的味道,但雙目精靈閃爍,使人知他絕非可以輕易相欺的人物。旁人都有侍女相陪,他卻擺明不好女色,坐得筆直挺拔,沒有絲毫做作,顯然正是其平素作風。這樣的人,就是天生爲戰鬥而生!
突利已經離開不止一刻鐘的時間,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無不知道突厥那點內幕,均有種不詳的預感。尉遲敬德的話不過安慰李世民罷了,感到他與突利間深厚的戰鬥友誼,不知該喜該憂。
李世民微笑道:“我對突利兄自然有絕對的信心,但那魔帥趙德言可是魔門中出類拔萃的頂級人物,一身魔功僅次於陰後祝玉妍與邪王石之軒,更可怕的是他的智計。此次正是他對付突利的最佳時機,錯過這回,從此難上加難。可正因爲如此,突利的情境才更讓人擔心。”
從身邊美人嘴裡吸#啜來她用香脣渡的佳釀,龐玉笑道:“趙德言定不會親自出手,就惟有借刀殺人。整個大興城可供他驅策的刀只怕不多。”
他長得高大漂亮,更難得是體型勻稱,沒有任何可被挑剔之處。且風采明朗,給人舉止文雅、擅於詞令但又不會多作廢言的印象,最能討女人的歡心,但又不會予人花叢浪子的不良感覺,確是個人物。
長孫無忌沉聲道:“想來想去,城中諸大勢力中只有域外的大明尊教最符合條件。他們爲了傳教,說不得會答應與趙德言合作。”
“可恨啊!”李世民淡淡道:“直至今日,無論我中原還是異域諸族都仍改變不了被突厥壓榨的命運。”他的語氣平淡,但卻難掩森寒的殺意。
衆人都沉默下來,侍女們的嬌軀不自覺地有些僵硬,青青臉上依然保留着甜美的笑意,眼中閃過令人莫測意味的光芒。
這確是個鐵一般的事實,讓無數的華夏兒女無奈。在座的雖多半不是純正的漢人血統,但早已將自身的血脈與文化融入這個古老的民族,所以對北方的遊牧民族突厥有着天然的敵視。
突厥自南北朝以來作爲漠北的霸主,一直對中土邊境騷擾不斷,中原的王朝也力不能敵。任何政權對這種勇武善戰,來去如風,有廣闊沙漠作藏身處的強大遊牧民族用武無地。
畢竟中原是以務農爲主,人口雖多突厥千百倍,但調動軍隊卻非足易事,往往只會引起民變。且防線又長,難以集中防守。遠征時若糧道被斷,數十萬大軍便成缺糧勞師的孤軍,哪能抵擋這些出身大漠的精騎突襲,只是天氣的變幻和沙漠的酷熱,便註定是敗亡之局。
這個情況一直延續到隋初。
有志之士看準突厥權力分散的弱點,因爲突厥的最高領袖大可汗下還有若干小可汗,各有地盤,實際上無論治權還是武力都是獨立的,所謂“雖移徙無常而各有地分”,故“分居四面,內懷猜忌,外示和同,難以力征,易可離間”。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攏示好,就可製造衆汗間的矛盾。
隋文帝雄才大略,經略塞外,用長孫晟之計,遠交近攻、離間強部、扶助弱部,把強大的突厥一分爲二,成爲東西兩部。之後一次次抵抗突厥侵略過程中,將之國力一再削弱,相反大隋又滅了南陳,統一華夏,國力正盛,竟逼迫其稱臣。
文帝楊堅的文治武功,可見一斑。
楊廣即位後,立志要作一代名君,千古一帝,有心在作爲上超越乃父,於是營建東都,開鑿運河,拓土開疆。但三徵高麗的失敗,令沒有經受過挫折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對個人能力有了極大的懷疑。
這一切,讓北方的突厥重新看到了機會。
大業十一年,楊廣北巡雁門關,東突厥的始畢可汗叛隋,率鐵騎數十萬圍困,雁門郡所屬四十一城,被突厥攻破三十九城,突厥的強大再次深入人心。當是時,楊廣居然抱着幼子楊杲晝夜啼哭,不知所爲,令天下之人,各堅反志。想必李淵等人的野心就是在那時才萌生膨脹的吧。
後來北方軍閥造反,多數都受突厥的冊封,如劉武周、樑師都、郭子和、高開道、李軌等,即使是太原李閥,他們也不得不答應突厥極爲苛刻的條件,除了進貢錢財外,還要允許突厥士兵在中原境內肆意擄掠。
這是恥辱,在座的每個人的胸膛無不填滿無能的恨意。但都在思忖公子這樣說有何深意,總不至於是想要對抗突厥。現在決不是與突厥這個龐然大物翻臉的時候。
劉文靜低啞的聲音響起道:“公子何須爲此煩惱。我等便是有心相助突利可汗,也是師出無名,更可能招惹頡利的忌諱。突利能否逃出生天,全安天命吧。”
長孫無忌等人明白過來。原來李世民還是存了救援突利,分化突厥的念頭。
突利的牙帳設在幽州之北,管治汗國東面數十部落,等若另一個汗庭,有自己的軍隊。由於衆人都懷疑始畢可汗的死因,所以族中支持突利的人不在少數。
但衆人不明白的是,便是公子有此心,怎麼能在這外人紛雜的地方說起呢?難道他喝多了?
“先生說的是,世民受教了。”李世民點頭應道。
身旁的青青眼中泛起股奇怪的異色。
劉文靜又道:“何況,今日三公子歸來,李閥新添一位曠古絕今的大宗師,足與武尊畢玄抗衡。只要閥主能北結突厥,坐擁關中,西擊薛舉,盡取涼地,沒有後顧之憂,休養生息,坐看中原羣雄競逐,必要時南得巴蜀,將來未嘗不能一戰功成。屆時以華夏之物華天寶,地傑人靈,要想再退北蠻,輕而易舉。”
他畫下的這餅不可謂不大,但確是道出李閥的實情與未來應該採取的正當方略。這些長孫無忌等人也可說出來,但卻沒有他那種堅信的至誠味道,這人實是蠱惑人心的高手。
男兒心如劍,只爲天下舞。
衆人聽得心潮澎湃,豪情頓生,女子們不由得露出崇慕之色,劉文靜身邊的少女喜兒更是將柔軟的腰肢緊貼向他。
只有長孫無忌、龐玉才知他輕描淡寫所說第一句李玄霸歸來所含中的分量,或許在公子心中,這纔是令他心情沉重的緣由。
李世民道:“三弟武功蓋世,當然是我李閥之福。但願今天對付明宗越能夠一切順利。否則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明會主定將是我們的噩夢。”
衆人都纔想起明宗越的綽號“血手閻羅”來,無不心生寒意。同時又對今次行動居然沒有讓他們參加,產生了不小的困惑與迷惘。
“想必大家對世民這麼晚仍強留諸位在此有些疑問吧?”李世民突然道。
衆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無外乎這是舉閥同慶的時候,休息早晚又有何妨。
劉文靜在那兒安坐,微笑不語,少女喜兒癡癡地瞧着他的側臉,像是醉了。
李世民道:“今晚是三弟成就大宗師的關鍵時候,據家父所言,屆時天人感應,天地間必有異象。世民也是怕諸位在行那極樂之時受到激盪,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以致落下什麼病根,這纔不得已多留大家一會兒。”
衆皆轟笑,都道公子體貼,女人們適時地臉現紅霞,嬌俏可人。
李世民起身道:“時辰已經差不多了。三弟也該功成了。大家不妨去室外靜候片刻如何?”
衆人敢不從命,魚貫而出。青青笑着安排女人們回房,吩咐爲各位大爺都留下房號。
長孫無忌留在最後,向李世民低聲道:“無垢明日就到。”無垢當然是他的妹子,李世民的正妻長孫無垢。
李世民微不可察地皺下眉頭,目露欣然道:“大哥放心,我定去親自接她。”
二人並肩而出,來到室外寬敞的地面時,發現已然風雲變色。
李世民看向遠處默站的劉文靜,輕嘆了口氣,長孫無忌不禁愕然,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