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原本一直巋然屹立的院牆忽然發生異變!
所有牆面寸寸脫落,露出了本來面目。原來是一個個石刻。
每塊壁上均鑿刻着一個大篆,每字丈許見方,合在一起正是十二個龍飛鳳舞、霸氣十足的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楊堅書”!
凌風與李玄霸驟然見此,心湖震動,波瀾迭起,所有的攻擊均不復全盛之態。
四面牆壁,每面三字,刀鋒挺銳,筆意雄渾,字裡行間,縱橫不羈,一筆一劃都渾然天成,令人無法分辨何爲起筆,何爲落劃,隱含的意境更是包羅萬象,匪夷所思,定力稍差者根本堅持不住,怕會吐血身亡。凌風與李玄霸雖不在此列,但心中仍是給攪起滔天巨浪,若非二人均遭逢此變,只怕難逃被對手當場格殺的命運。
凌風掃了眼正前下方看到的“天地不”三字,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直至心頭,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而自己已經無力抗拒。
他非常清楚,在他們使出最強的一擊後,尊主出手了,契合着那可怕的爆炸力量,輕易地震落了石壁上的掩飾,顯現出楊堅的遺刻。他爲什麼這麼做?這些石刻上有什麼特別的玄機麼?
神念如潮,一絲一絲向字跡探去,越探越是驚心,從這些字上可以看出,隋文帝楊堅當年的武功至少也到達了大宗師這個層次。可是,就這樣一代雄主,怎麼還會無端病逝呢?
再想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這句話,再度震撼。
這句出自老子《道德經》中的一句話,意即天地看萬物和那個丟掉的草狗(祭祀用)一樣,並沒有對人特別好,對其他的萬物特別差。人之所以對萬物差,是因爲人的主觀,人的自私的觀念。天地不仁,正是其大仁之處,無私而公正。
這本沒有什麼特別,但最爲重要的是,這句話還曾被刻在最爲神秘莫測的戰神殿!戰神殿古老而宏偉,遠在上古洪荒時期就已存在了,那麼說老子曾去過戰神殿不成?(純屬扯淡,哈!)
怪不得畢玄要到江都找楊廣索求《戰神圖錄》!原來楊堅就曾修煉過!
畢玄與楊堅是同一時代的絕頂人物,知其有此奇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直到今年,他才南下中原,向楊廣逼問《戰神圖錄》的下落。這裡面雖有楊隋大廈將傾的緣故,但可以肯定這決非主因,原著中並沒有提過這一出!
是什麼改變了這一點呢?是獨孤求敗與凌風師徒的出現引起的蝴蝶效應,還是其他不可知的因素?再聯想到身邊詭異難言的尊主,直覺裡認定與其脫不了干係。
還有眼前原本在幾年前就該死去的李玄霸又是因爲什麼延續了生命呢?他有種感覺,李玄霸在原著中必是詐死後挑戰畢玄而被擊斃,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痕跡,而有人卻改變他的命運!
忽然,正思索這樁公案的凌風,內心倏地涌起強烈的不安,尊主就在附近,難道這是他將要出手的預兆麼?
下一刻,凌風平靜的臉色驟變。
一直沒有驅散乾淨的毒素頓如毒蛇般活躍起來,迅速擴散至他的奇經八脈,五臟六腑!
這並不足爲懼,可怕的是,隨着毒素的擴散,他苦修的先天真氣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封住了,而他不管用何種方式,都無法衝開這股力量的封鎖。對於一個武者來說,失去內力,就等於一個正常人沒有了四肢。這種由雲端跌到地獄的感覺實在無法令人接受,凌風不能,正控制他身體的三嬰也不能!
惶恐,焦躁,抑鬱,煩悶,各種紛雜的情緒充斥心頭,如巨石投入無波的古井,激起暗流洶涌,再沒有原先冷靜沉着的心態。
凌風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婠婠曾下過逍遙散,遭曲傲暗算後跟功力被封差不多。可現在哪是功力被封的時候?沒有了武功,他絕對走不出這個院子!
靈感一瞬間閃過腦海,他終於知道李閥爲何要把祝玉妍困在這裡,尊主爲何非要他們回到這裡!
很顯然,石壁上的遺字像是催化劑一樣,徹底激發了他體內的毒素,繼而把他的真氣困住。那麼說,當時老君觀等人聯繫楊雪嬋齊齊算計他,也是尊主的手筆了!
這一系列的陰謀詭計,想想也讓人心寒。這尊主究竟抱着怎樣的目的?
凌風心在痛,心痛不是因爲無法動用真氣,而是心痛他還沒有殺掉李玄霸,爲祝玉妍報仇!何況,這個世界上還有他那麼多牽掛的人與事,比如宋月媛肚裡的孩子,李靖等人正在奮鬥的政權。
蓬!
指掌相交,兩道人影乍合倏分,凌風整個人如遭巨錘打擊般,一口鮮血難抑地噴出,身子如斷線風箏一樣向下拋飛。
李玄霸亦向後震退,爲凌風澎湃洶涌的掌力所震,肺腑再次受創,暗想接下來定會遭受對方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這條命就要交待在這裡了,心中升起強烈的悔意,真不該招惹這個強至變態的傢伙。
正神傷間,忽然看到凌風的慘象,立時愕然,這是玩的哪一齣?隨後想到對方也是強弩之末,登時大喜過望,強運起剩餘不多的氣力,不及落地,就電射般向凌風追去!
短短一剎那,獵人與獵物的身份頓時顛倒!
凌風沒有了真氣,道心種魔大法的許多法門都無法使出,只能運起精神力,一股如山嶽般的威壓從他的身上升騰而起,似有靈性一樣在空中凝聚,空氣中漸漸傳出隱隱的悶雷聲。
片刻間,空氣中一道道清晰可見的能量波紋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向斜上方追來的李玄霸壓去。
李玄霸不禁冷笑,純精神的攻擊怎樣能阻擋得住我的腳步?凝聚心神,抵禦這股攻擊,隨着一聲悶哼,他的拳頭已經穿透凌風佈下的精神防線,直向對方丹田擊去。
砰!
凌風的身子給李玄霸往下狂猛地砸下,面如金紙,眼球睜大,像要突出來似的,嘩的又噴出一口鮮血。
李玄霸的拳頭仍在凌風的丹田處吸附着,狂暴的勁道不住衝擊,毫無滯礙地涌入對方體內,壓着凌風直往地面而去,突然,他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怎麼可能?”
李玄霸大駭,神色變得凝重之極,真氣不斷涌入對方丹田,越流越快,就像江河決堤,一瀉如注,再也不可收拾,可那裡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漩渦般把他的真氣吸納走,而不會對丹田造成任何的傷害,又像一個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無論他催命似的灌輸多少真氣過去,都無法將之填滿。
而這情景若再持續下去,此消彼長,他肯定會內力枯竭而死。因爲他吸收天地元氣轉化成本體先天真氣的速度遠跟不上對方的掠取速度,何況對方的掠取速度隨着自己真氣流失而不斷增加!
這時候,他當然想不到凌風是武功盡失,而是自然而然地想起,凌風沒有立即殺掉自己,而是要用這種方式把自己變成廢人,在這個世上清醒而恥辱地活着。真是太陰險了!
至於凌風爲什麼沒有抓住自己後再施展這種手段,想來是他並沒有專門吸收別人真氣的功法,又或者怕自己用全身精血自爆。
不得不說,李玄霸此刻的想象力還是極爲豐富的。他既發現不對勁,就要將拳頭撤去,不想凌風的胸口似乎有着一股強大的吸力,正牢牢地將他的拳頭牽引住了。
若是他這一刻後退的話,那麼等待他的,將會是錢塘大潮般無休無止的強烈反擊,在那種反擊下,縱然是他,也不敢說是否能夠存活下來!
無奈之下,他唯有咬牙堅持,希望凌風這個怪胎的丹田會因承受不住這麼多異種真氣的衝擊而自動爆掉。或許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百分之百的平安脫離。
一時間,兩人陷入真正的僵持階段。
凌風的體內因爲真氣被封鎖,丹田裡本來儲量極豐的真氣變作沉寂的死海,怎麼也調動不起來。當李玄霸不知好歹地自己送上門來,他有些心喜,希望可以借外力來激化他的真氣,死馬當作活馬醫。
不想,他的丹田雖然如同黑洞般把對方所有的力量一絲不落地吸納了進來,並且通過彼此貫通的經脈,向周身三百六十個竅穴蜂涌而去,他可以感受到本體力量的增強,各個竅穴幾乎接近滿盈而溢,但是他自身的真氣仍然沒有半分的動靜。
真氣仍在,並且極多,可就是不會流動,經脈中只有新近涌入的真氣在穿流,然後在丹田、竅穴中沉寂,不斷重複着這個過程。
外界,二人身體一上一下,以高速向地面落去,而李玄霸的周身天地元氣也瘋狂地向體內擠壓,轉化之後立即傳輸給凌風,也幸而他成就了大宗師,身體強度大大增強,不然單是這天地之力的壓強就把他壓成肉泥了。
距地面只有五丈!
從李玄霸的拳頭擊中凌風的丹田,直到現在,也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
李玄霸心中希冀,待把凌風砸到地面上時,那股極強的反震之力可以把這傢伙震傷,那樣他就有機會脫離苦海了。這時又不禁暗罵,院外那麼多李閥高手現在都逛窯子去了?
他哪知道,他與凌風毀天滅地的數擊,已經深深地打擊了衆人,誰還敢有膽子進來瞧個究竟?數裡內早不安全,李淵帶頭往皇宮外退去了。
凌風體內三百六十個竅穴終於徹底蓄滿了真氣,它們同時將多餘的力量釋放了出來,這些真氣順利地在那所有竅穴之間的、若有若無的經脈中穿行着。
一點真氣流到了一個竅穴,又是一點真氣流到了另一個竅穴。慢慢的,他所有的竅穴都通過這種滿溢而出的真氣連接了起來,所有的經脈都開始貫通了,密密麻麻,比蜘蛛網還要複雜百倍,就連最爲細小隱蔽的經脈也不例外。
這又相當於一次徹底的洗筋伐髓,不同之前只是拓展了經脈的寬度與加固了經脈的堅韌度,此次周身經脈全部打通可是尋常地仙級強者也未必能有的福緣,對凌風日後成長爲宇內無敵的絕世高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這一剎那,凌風身上的精力突地充沛到了極點,可是他卻無法將這可怕的力量發揮出一分半點,就像一個窮鬼突然得到富可敵國的寶藏,卻不知如何把錢花將出去。
如果他的身體沒有出過任何的狀況,那麼他的每個竅穴就該像丹田一樣可以吸收外界的力量,這樣消耗的真氣就可以以最大速率補充,再不會出現衰竭的現象。
要知道,就連已成就大宗師、修爲堪稱恐怖的李玄霸也不過是有幾個有限的竅穴可以吸收天地元氣而已。
距地面只有三丈!
地面上石屑混雜在泥土裡,正被雨點肆意蹂躪。
李玄霸笑了,幾乎笑出眼淚來,因爲他看到了下面突然出現的尊主!
尊主的披風風帽正好充當了雨衣,任由風雨吹打,恍如世間的幽靈,驀地現身在李玄霸的視野內。
而凌風背後沒有長眼睛,龐大的精神力也無法捕捉到尊主的蹤跡,但內心倏地不安起來,看到李玄霸的笑,更從他的視網膜上反射出的虛像,心神大震。
尊主果然與李玄霸有着深深的勾結,他雖有防備,可所有後手全被真氣封印一事變得再無效果。此人處處與他作對,算計於他,可又常有留情之處,真是個任何人都難揣度其心思的怪人。這時的自己怎麼能抵擋住他的全力一擊?
後脊寒毛直豎,一隻手掌突破時空的限制,已經印在他的背部。
無聲無響。
李玄霸立時被震得倒飛而去,雖仍咳着血,可臉上依然帶着笑,雨滴砸到眼眶也無所謂。在他想來,凌風是必死無疑!
凌風的下墜速度完全消逝,像停滯在空中一般,頓了幾息後,背後手掌終於不見了,而他又重新開始跌落,瞳仁中的顏色也開始黯淡!
砰!身體砸到地面,泥水四濺,凌風恍若未覺。
原先摺疊起來、放置於腰間的長弓忽然閃現一道奇光,像化爲蛇狀沒入他的身體,並極速沿着經脈疾衝向丹田。
李玄霸仍在空中,尊主依然不知去向,或許已經遠遁,又或許還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裡靜看這齣戲的結局。
烈火般的熱流,如火山爆發,由丹田疾沖天靈蓋,凌風詐屍似的抽搐一下,眼中恢復了光彩,面上露出苦笑,他自然也注意到神弓的異象,但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思考這個無謂的問題了。
控制身體的顯然是凌風的本尊,因爲三嬰完全被震得粉碎!無論是藏在丹田裡的道胎與魔種,還是潛伏泥丸宮裡的舍利,無一倖免!
他的元神雖然困在意識空間裡,略有些怨憤,但看到三嬰狠狠暴扁李玄霸,當然是說不出的高興。他可以清楚知道三嬰的每一個心思,他們的想法與他沒有任何的兩樣。
他也理解了三嬰奪舍的做法,換作是他,怎麼能在李玄霸手裡逃生?更談何報仇血恨?
然而,陪伴他近一年的三嬰就這樣隨着尊主看似平淡的一掌煙消雲散,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這世上。
三嬰是他用真氣與精神力培育而成,他親眼見證了他們成長的每一步,平時雖多有提防,患得患失,但他們就這樣消失,凌風心中不由涌起一陣失落,一顆心就像被利刃活生生割掉一塊般痛苦。
更爲嚴重的是,他必須面對即將來臨的所有危險。
他不想死,現在在識海里遇上本以爲已經魂飛魄散的祝玉妍,他更不想死。此時的他不是一個人在活!他不想讓剛經歷過那撕心裂肺的感覺再經歷一遍。
看尊主怪異的行爲,應該不會再爲難他了,若要殺他,估計早就殺了。而李玄霸定不會放過他,李淵等人就更不用說了,打蛇不死,遺禍千年,是個人都明白。
他必須逃,可是怎麼逃實在是門學問,對武功盡失的他來說,可是個天大的難題。昨日的一幕重現,而他內心的鬱悶是有增無減。老天,不帶這樣玩人的!
翻身起來,他的身體狀態達到最佳,所有的傷勢奇異地消失不見,筋骨可發揮出的力量絕不遜於強壯的大漢,視覺、聽力、觸覺等感官能力,再次獲得巨大的提升。
雖然不能使出真氣,但經過觀摩三嬰控制身體與李玄霸對決的情景,凌風對天地的靈悟彷彿深了一層,而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心境敦實厚重許多,也算聊有收穫。
神識發散,發現周圍竟沒有外人,只剩下他與李玄霸,不由一怔,旋即想明緣由。
李玄霸也落回地面,胸腹間仍是難過,似欲嘔吐,卻又嘔吐不出,這種感覺已有十幾年不曾有過了。
眼神有些怪異,他不明白經尊主一擊,凌風怎麼會像個沒事人一樣,而尊主神龍見首不見尾,所做的一切遠非他可以理解,這時又玩起了失蹤,給他留下一個爛攤子。
此時他體內只剩少許的真氣,脫離凌風的身體後,天地元氣入體的速度顯然慢了許多,先天真氣一時半會兒也難以補充完畢,他畢竟是人而非仙。
所以他面臨一個選擇,是相信尊主的實力,對這小子窮追猛打,還是趕緊跑路,保住小命再說。
不過,他的運氣不錯,凌風沒有耽誤他多少時間,當他再擡頭看時,見凌風已經躡手躡腳地試圖往外逃跑了。
巨大的驚喜涌上來,李玄霸居然激動地有種落淚的衝動,翻身是多麼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