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興城,馬車仍是一路向東,安隆有一句沒一句地扯着閒話,李秀寧不時插插嘴,凌風則像個悶葫蘆,半天才蹦出一兩句來,也沒有下車的跡象。
畢竟是帝都,城內街道皆由整齊的石板鋪築而成,就連城外的車道修整得還算可以,寬闊平坦,非常舒適。凌風用神識一掃,依稀覺得好像是後世的水泥,不過他對工程建築不大瞭解,又想若是大興有水泥,沒道理不在全國上下推廣,起碼他來這世上後經過這麼多城市都沒見過,暗忖多半是自己搞錯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回頭望眼視野中逐漸變小的大興,凌風思緒紛飛,難以平靜。在城中所待時間雖短,可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情似乎比過去的一年都要豐富多彩。
大興之大,乃爲華夏曆代都城之最。城池之堅之險,完全可媲美新都洛陽。城內的存糧亦隨着大隋的日漸強盛不住增多,不出意外,可在大軍四面圍城時堅守一年有餘。
然而,正是這樣一座雄偉的帝都,在各方面因素的影響作用下,面對李閥的圍城居然堅持了不到十日,不得不說諷刺之極。
每念於此,凌風不禁感慨萬千。楊隋若是上下一心,又焉有此禍?可惜,再堅固的堡壘都是可以從內部攻破的。
同時又對這個世界的軍事戰爭升起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當個人武力達到近乎神魔的程度時,所謂世俗的戰爭只是個笑話。像三大宗師,像李玄霸,這樣的絕頂高手要潛入城中刺殺,誰也阻擋不了。天底下什麼城破不了?如果雙方都有這級數的強者威懾也就罷了,可問題是楊隋窮途末路,日薄西山,只能是個待宰的羔羊。
不過打仗講究以正合,以奇勝,堂堂正正的攻防戰纔是正道,纔是王道。一個新的王朝的建立崛起決非江湖比拼這般簡單。
在這裡,凌風嚐到從未有過的挫敗與恥辱,那神秘莫測的尊主究竟是誰呢?穿越者?天地間還有其他人到達這個世界?這裡的一切會否只是冥冥中主宰的一個閒極無聊、一時興起的遊戲?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裡的人和物都是如此的真實,他又怎願去懷疑?而且經歷了洪荒之行,他對真幻之分都不再那麼注重。真也好,幻也罷,只要自己活得精彩,生命中不再有遺憾就行。他絕不允許祝玉妍的悲劇再發生一次!
想到此處,凌風心中涌起對力量的強烈渴望。李閥啊李閥,你們等着,我凌風還會殺回來的!這時他早將楊公寶庫置之腦後。世俗間的一切在他的心裡變得越來越淡,只有這份恨意已成心結,竟是越來越深。
李秀寧陡然感到身邊男人森冷的殺意,不由一驚,好在這股殺意轉瞬即逝,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只是她的幻覺似的。她還未詳加思索,只聽安隆忽然驚道:“咦,前方有人在動手!”
“在哪裡?”李秀寧拉開車窗,探出頭來,卻沒有看到什麼,連聲音也聽不見,一臉奇怪道。
凌風心情平復下來,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莞爾道:“要想見到那些人,還得再過上四五里才行。”安隆能有此發現,想來是因爲先天高手強大的聽覺。頓了頓又道:“呵呵!胖子,前面可是有你的兩個老朋友啊。”
“老朋友?”安隆眉頭一皺,暗中忖道:“該不會是輔公祏跟左遊仙這兩個混蛋吧?”這回來大興的“老朋友”太多了,他還真不知凌風說的是哪幾個。
凌風含笑不語,其實這些與他何干?此刻他之所以仍在車上,不過是想多打坐片刻,熟悉體內真元的運作,屆時找個藏身之地,安心在意識空間裡尋得祝玉妍,那就天大地大,再無人可阻擋他的腳步了。
回想在大興的這些日子,什麼牛鬼#蛇神都一股腦來算計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凌某雖非壞人不假,但也絕不是什麼良善任人欺凌的人物!昔日的恩怨恥辱,來日定加倍奉還!
李秀寧最見不得他這什麼都藏着掖着,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問道:“我們這樣慢悠悠地走着,你就不怕大批軍隊來?”
軍隊有專用的箭弩,投石機等,一旦成批的發射,一波一波地來,就是大宗師好似鐵打的身子也擋不住這種衝擊。
李秀寧這樣問,自己心裡到底怎麼想的也不甚了了。是在擔心他麼?應該不會吧。
凌風連大宗師也算不上,當然怕,不過那是給軍隊團團圍住的情況下,此時他光是自動散發的神識範圍就有十里之遙,什麼風吹草動,蟲鳴蟻行,都難逃他的感應,他又怎麼可能陷入那種極端不利的境地?沒有人傻到像個靶子一樣任人射吧。
武功一旦進入入微之境,除了可以驅使天地元氣爲己用外,最大的優勢就是對人體的各個部位瞭如指掌,哪塊骨頭關節最脆弱,哪個穴道有什麼具體的作用,都會有一個清晰的瞭解。所以他們可以以最小的力氣殺掉敵人。所以對他們而言,沒有嚴格軍紀的千軍萬馬一點都不可怕。
這些高深的武功他自然不便向她解釋,估計李秀寧聽了也會覺得他在瞎掰,就道:“你那老爹自顧不暇,哪還有閒功夫理會我這等小角色?”
李秀寧心中一緊,急道:“我爹怎麼了?”
車外安隆也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對凌風的情報佩服不已,胖子我怎麼就不知道李淵老兒有什麼值得煩心的事呢?
不過,這一路走來,他早有此預感,畢竟以李閥的戰鬥力與對凌風的重視程度,集合在城門參與狙擊的戰士太少太少,以致他們出城出乎他意料的順利。李淵一定收到什麼情報,把原本手頭擊殺凌風的重要事件放下了。
凌風背靠在車壁上,伸臂打個哈欠道:“此回西秦薛舉父子入城的事情,你不知道麼?”
李秀寧搖搖螓首,確是不知。
想必父親也不知道,不然定會傾力追殺,那時渭西至河西走廊一帶就會唾手可得,不費吹灰之力。
薛舉號稱西秦霸王,除武功不俗外,行軍打仗也極有一套,但他一旦身亡,手下不亂作一團纔怪。他的兒子薛仁杲可沒有乃父的威信,聽說此人性情暴烈,剛愎自用,雖可能在武學上青出於藍,其餘不值一哂。
凌風道:“他們父子早有奪取關中之意,只是受限於兵馬錢糧,計劃只能一拖再拖。他們這回入城,本就打着裡應外合的主意,可惜被你們李閥搶先一步。你說薛氏會放任李閥穩定局面,佔據關中麼?”
薛氏父子二人親自考察大興的城關防守,並擄劫出雲公主楊若惜,結果給祝玉妍攪了局,更不幸的是沒料到李閥神兵天降,完全打破他們的戰略部署。
李秀寧玉容一緩,輕舒口氣,不屑道:“小小一個薛舉,土雞瓦狗爾,父親與二哥還不把他放在眼裡!”
實情確是如此,李閥是大隋的四姓門閥之一,高高在上,像薛舉之流,不過是泥腿子罷了。薛舉在關西享有威名,在他們看來,只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跳樑小醜,不足爲慮。
凌風嗤笑道:“李閥若是久戰的百鍊之師,對上薛舉的西秦軍當然不在話下。可是李閥月初起兵,十日破城,這數十萬軍隊多數都是烏合之衆,你以爲能打得過與西域胡人經過幾場惡戰的秦軍麼?”
李秀寧無言以對。
李閥五月起兵叛隋,後與突厥議和,休整一月後急行南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勢如破竹,順利得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境。軍隊士氣高昂是不錯,可是沒有真正的生死磨礪,軍士與新兵蛋#子根本沒有兩樣兒。
慈航靜齋的支持是把雙刃劍,想必李淵也一定能認識到這點,他決不致天真到以爲佔領這座帝都就真的乾坤定矣。要想坐擁關中,靜觀中原羣雄逐鹿,待他們爭個你死我活,人困馬乏,好撿便宜,絕不是件輕鬆的事情。首先得有個安穩的後方,西秦是他們必須面對的強大敵人。
北方民風彪悍,李淵的幷州軍主要兵源來自太原及河東,但這點與西北的秦軍相比沒有任何優勢,那裡的人生活條件更加艱苦。李淵比薛舉強的地方在於他有錢,一百餘年的門閥積累下的財富、人脈是小世家、農民軍怎也無法比擬的,何況他們牢牢掌握着打仗時更爲重要的情報網。從這點講,李閥未嘗沒有一戰功成的機會。
戰勝西秦,李閥的戰士就可能成長爲無敵天下的雄師,但李淵可不希望這敵人過早到來,否則這些未經磨練的士兵交戰起來跟送死無異。
然而,他要失望了。時間,是凌風曾經奢望的東西,現在李淵顯然深有同感。
凌風又道:“如果只是薛舉倒也不懼,以李閥的人脈,慈航靜齋的隱藏實力,要想守住大興這座堅城,以逸待勞,擊敗西秦也非是不可能。可是河東未靖不談,太原兵戈又起,李閥若是能應付得了這場大禍,自是海闊天空,否則定是滅頂之災!”
李秀寧心臟急跳,反駁道:“河東有我大哥在,怎麼還會出亂子?”
凌風知道李建成多半不會像史書裡那般無能,但估計也強不到哪兒去,可惜啊,不然倒還有幾分機會給李世民、李玄霸添點亂子,嘆道:“你大哥就是再有能耐,可他要是對上竇建德的長樂軍又有幾成勝算?”
竇建德起義甚早,爲人義氣仁厚,在河北一帶享有極高的聲望。李閥率軍入關,攪得山西大亂,他又怎會不趁機分上一杯羹呢?李建成即使謀略過人,但也是紙上談兵,怎麼敵得過竇建德的久戰虎師?
“那太原又是怎麼回事?突厥與我閥有過協議,互不相侵,這才短短一月,難道他們會背信棄義不成?”
李秀寧心亂如麻,如今李閥的根基就在太原,所儲的大批糧草軍餉都在那裡,兵士又多是晉北人,一旦太原被佔,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最令人擔心的是留守太原是她的四弟李元吉,李四有多少才幹,她比誰都清楚,這傢伙除了在武功一道上有點天賦外,性情暴躁,還未成器,可別誤了閥中的大事纔好。
“錯!錯!錯!”凌風連連搖頭。
李秀寧美目緊盯着他道:“我哪裡說錯了?”
凌風笑道:“非我族類,其志必異。突厥狼子野心,與隋交往多年,背信之事做的還少麼?”
楊隋初建時,突厥來犯,雙方交戰互有勝負。後來文帝從長孫晟之計,分化突厥爲東西二部,這才使其由盛而衰。東突厥稱臣,隋以宗室女妻之,兩國進入短暫的蜜月期。
但即使如此,邊境仍是時有侵犯,畢竟突厥是遊牧民族,逐草而居,比不得中原繁華,加之侵略成性,又是部落聯盟而成,各部族未必會遵從大汗號令,打草谷這種小事再正常不過。何況這樣有個好處是可以保證族人的野性不失,可汗當然是睜隻眼,閉隻眼,隋朝對此也是沒轍。
尤其是楊廣遠征遼東失敗後,天下動盪,突厥自然不甘臣服,在大業十一年悍然犯境,困楊廣於雁門,使其帝王威嚴丟得一塌糊塗。
國家之間無所謂信義,最在乎的是利益,最看重的是實力。這是鐵一般的真理。
李秀寧不信道:“當時頡利以長生天爲誓,還會有假?”
劉文靜作爲李閥代表與頡利歃血結盟,在這方面沒有欺騙李閥的道理。絕大多數草原部族都信奉長生天,有幾人敢撒謊欺騙神靈?李秀寧有這想法不足爲奇。
凌風來自後世,當然不信這套,說道:“假是假不了,但突厥不出兵,不代表劉武周不會動手!”
劉武周在今年(大業十三年,即公元617年)於馬邑(今山西朔州)反隋,爲得到突厥支持,受封爲“定揚可汗”。手下大將宋金剛建議道:“入圖晉陽(太原),南向以爭天下。”因爲太原有充足食糧和庫絹,深得其垂涎。
李秀寧喃喃道:“不可能!突厥爲什麼要對付我們?”
凌風慢條斯理地道:“成也靜齋,敗也靜齋。”
“慈航靜齋?”李秀寧何等聰慧,當即恍然。
慈航靜齋是天下白道的領袖,此次與李閥合作,落入有心人眼裡,那就代表着這羣尼姑在支持李閥奪得帝業。突厥要的是隻溫順聽話的狗,而不是隨時可能反叛的狼。既是如此,突厥想要拋棄李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對!”李秀寧忽然道。
凌風訝道:“哪裡不對了?”
李秀寧不答,反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
凌風笑道:“當然是聽你老爹說的。”
以他的功力,在城中時偷聽個消息輕而易舉。若非這幾則消息令李淵焦頭爛額,不敢再多分將士,不然凌風他們要想出城,只怕還得多花許多力氣。
李秀寧沉吟道:“這裡距太原足有千里,消息傳來已經很晚了。劉武周就算是整軍突襲,到太原城下也得數日,那麼說突厥早有犯我之心?”
凌風漫不經心地道:“這些我哪清楚,或許頡利早就看你們李閥不順眼也說不定。畢玄那老頭子都能南下江都奪取《戰神圖錄》,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他沒有說出的是,本應歸西的李玄霸都能重返人間,武功高強至令他都懼怕的尊主與袁天罡都能現世,足見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大唐》了。會不會這就是他與獨孤求敗師徒二人穿越而來引起的蝴蝶效應?
李秀寧沉默不語。因爲她已無話可說。
她好想回去與家族一起面對這次災劫,可是這兩位肯放她走麼?迄今她仍摸不準凌風安的什麼心思。她還不知祝玉妍肉身被毀一事,否則她的心中更是忐忑,擔心不可知的命運。
就在這時,她終於聽到兵器交擊聲。
凌風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