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惜以爲楊俊技高一籌,楊俊卻以爲沈落雁神鬼莫測,狠狠擺了他一道,於是去意橫生。
因爲天香樓是炸燬了,但爆炸的地點卻不在婚禮的舉辦地點聽潮閣,而是在凌風閉關的密室所在的那幢樓。
楊俊在一天前沈落雁換去火藥時就已察覺,心知計劃泄漏,但不動聲色,將計就計,又使了手段把火藥重新放置。他自以爲得計,但眼下的情況讓他大腦一片空白,根本無從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很不明白,如果他新換置的火藥被再度轉移,那麼他派去的人是如何做到引爆的呢?
他永遠不知道他完美無缺的計劃遇上凌風后是何等的漏洞百出,在凌風閉關後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就知道樓內還有潛伏的別處人馬,並洞悉了所有秘密。當時救人心切,亦沒能使用法力,就傳音給仍在城中的雲玉真,着她處理此事。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楊俊不是敗給了人,也不是敗給了天,而是敗給了仙,他敗的不冤。
火光一起,轟連不絕,聽潮閣立時亂作一團,哭喊的哭喊,跳樓的跳樓,根本無遐考慮爆炸會否傳到這裡,畢竟有這種可能性不是?
楊俊猛然驚醒,眸現厲色,向身邊的妻子狠聲道:“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對嗎?”
商青雅吃痛道:“楊郎,你捏疼奴家哩!”
“你不是青雅!”
聲音有異,令楊俊登時色變,忙往後退去,但是晚了!
以他超卓強大的精神,看到“商青雅”陡然亮起的眸子亦渾身劇震,完全被眼前那對秀美而深邃不可測度的動人眼睛把他的心神深深吸引。他從未見過這般美麗奇異的眼睛,仿似含情脈脈,又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無情。
這是一對世上沒有男人不感到心跳的動人美眸,但在楊俊看來,無異是殺人奪魄的眼神,他感到真氣在這一瞬出現了停頓,致命的停頓!
真正的危機不是在身前,而是背後,一道劍光從他的背後化作一道長虹,橫空而來,直擊楊俊!
以楊俊驚人的能耐,亦要給嚇得魂飛魄散,偷襲者的劍氣,比他見過的李玄霸還要凌厲,且招數奇奧精妙,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至無懈可擊!
樓中沒有逃命的豪客亦有不少,石之軒、碧秀心、歐陽希夷、拓跋玉等都在其中,杜伏威、秦叔寶等軍容整齊的戰士亦在其中,看見這宛如天外飛仙的一擊,均發出一聲讚歎,用劍到此,可謂已臻化境。
他們清楚地看到來人是一個全身裹在披風斗篷裡,只露出一對眼睛的黑衣人,從二樓方向疾撲出來,猛攻楊俊!
鏗!
在這要命的時刻,腰間軟劍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傳到楊俊的手中,來不及看清身後敵人的相貌,立即往後一劍疾劈,正中黑衣人的劍鋒,借勢往右側飛退。但因劍起倉促,對方抓住的時機又妙到毫巔,黑衣人的一擊已使他氣血翻騰,臟腑嚴重受創!
之所以選擇退避右側而不是前方,當然是因爲“商青雅”已經出手!準確的說“商青雅”出的不是手,而是袖內射出的兩條天魔帶!天魔帶如附骨之蛆一般緊追楊俊胸前數處大穴!
見到天魔帶,楊俊哪裡還不知她是誰,怒道:“婠婠!”
蓬!蓬!
左拳右劍,擊中飄帶,卻給反震得滑退更快。
婠婠沒事人一樣,收回飄帶,這片空間中立時勁氣赳生,天魔力場籠罩楊俊,一對纖美的玉手化作萬千掌影,往他攻去,直有排山倒海之勢。
黑衣人亦不甘落後,劍光又起,衣袂破風,愈來愈近,劍氣撲面而至,楊俊眼前盡是點點芒光,只要他功力差上少許,根本不知真正的劍由哪個方向角度攻來,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劍氣如漫天銀粉,就那樣劈頭蓋臉地灑射過來。
楊俊頭皮發麻,他已感到死亡的氣息,一個婠婠已經難以對付,何況還有一個不輸於婠婠的劍法大家,“難道今日我要喪命於此?”
生死懸於一線,就在他幾近絕望時,兩道指風從天而降,噗噗兩聲,空氣中竟炸起絢爛的光華,緊接着肩上一緊,整個人便被提着投往樓外,轉瞬消失不見。
衆人看得目不暇接,均不由想道:“那人是誰?”
光華散去,現出露出真容的婠婠與商青雅,感覺體內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的強烈痛苦,又如火燒般難過,真氣被震得盲頭蒼蠅般往全身經脈亂竄,竟齊齊張口噴出鮮血!
她二人冒險調換身份,就是考慮到楊俊久習道心種魔大*法,精神力充沛之極,需要婠婠出奇不意地予以正面襲擊,好讓商青雅得以成功,但最終仍功虧一簣!
石之軒和碧秀心飄然落到兩女身邊,分別爲她們療傷,後者道:“是李玄霸?”
商青雅恨恨道:“不錯。除了他外,還有誰的真氣能這麼狂猛恣肆,令我和婠婠一招也抵擋不住?”
她向楊俊虛與委蛇,假意投誠,只是爲了覓機殺掉這毀她一生的混蛋,卻被李玄霸攪局,焉能不恨?
她知道楊俊不愛她,否則怎會棄她而去,轉爲明月所迷?但她也知道楊俊也不愛明月,否則他爲兩個女兒(商秀珣、尚秀芳)所取名字中爲何都帶着一個“秀”字?
碧秀心無論美貌還是才情,都未必能強過她和明月,只不過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男人都是賤骨頭!
遠在長安的李淵不知道他已成爲了一個大大的賤骨頭,因爲他的三個女兒也都帶了個“秀”字,雖有仰慕碧秀心的成分,卻多少有點冤枉,長女李秀玲是紀念他死去的暗戀,次女李秀瑤或許沾點懷舊的邊,三女李秀寧則純屬習慣了……
近在咫尺的石之軒並不知自己的前妻被另外兩個男人惦記的那麼深沉,只在驚於李玄霸武功的可怕進步,嘆道:“看來凌風有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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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風有沒有對手,商秀珣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她有麻煩了。
在和雲玉真一併處理了火藥的問題,本不打算上場的她不得不到庭中爲假扮孃親的婠婠提供得手的信號,然後與天下會的大部隊會合,保障安全。可就在通往大門的那段路里,來了兩個殺手。
這兩個殺手都是一等一的絕頂高手,論單打獨鬥的話武功或許還要強她一籌,按理說都是要臉面的人,該不會聯手欺負她一個弱女子,但有的人就是這麼賤,獅子搏兔,亦盡全力,不想出絲毫差錯,一個用拳,一個使簫,攻擊如狂風暴雨般襲來。最可恨的是他們居然還蒙着臉,讓商秀珣惱怒又鄙視!
商秀珣的佩劍終於起到了作用,卻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交手不過十合,就被擊斷,之後使簫那人向她灑了不知什麼物事,只覺異香撲鼻,隨即暈了過去。
等到商秀珣醒來時,發現自己不是處在溫暖怡人的臥室,而是一間看起來破落的茅草屋,沒有牀,也沒有炕,只有亂蓬蓬的茅草,她正在草上躺着,手腳受縛,渾身上下衣衫倒是齊整,沒有受到侵犯,也沒有少什麼零件,讓她暗舒口氣。
在考慮完女性最關心的問題後,商秀珣開始內視真氣,吃了一驚,“奇哉怪也!我的真氣怎會不減反增?難道這是兩個笨賊,把化功散用錯了?”
兀自奇怪,還不及運勁掙斷繩索,但覺門外一陣飯香傳來。
“咕!咕!”
令商秀珣尷尬的是,肚皮不爭氣地打起了招呼,“現在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才吃過飯的我竟又餓了!”
吱!
柴扉被推開,一個身材窈窕的白衣少女端着一個方盤走了進來,香氣的來源正是盤上四個碟子,全是家常燒菜,卻不知是飢餓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商秀珣覺得菜香使她的食指大動,饞蟲大生,胃口大開。
但她是有原則的人,絕不會主動求食,爲幾兩飯折腰,問道:“你是誰?爲何要擒我在此?”
白衣少女淡淡道:“我叫陰竹毓。擒你的不是我,而是另有他人。將來莫要報復錯了。”
商秀珣笑道:“那我可以知道擒我的人是誰嗎?”
陰竹毓道:“陰癸派闢守玄和林士弘師徒。”
商秀珣想不通這對師徒捉自己做甚,想起闢守玄“雲雨雙修”的外號,不由大是焦急,又問道:“你與他們是何關係?”
陰竹毓道:“家父尹祖文出身滅情道,你說我與他們是何關係?”
商秀珣默唸了一遍“滅情道”,奇道:“你父親姓尹,那爲何你姓陰?”
陰竹毓微笑道:“你的問題真不少。爲什麼你的父親姓楊,而你卻姓商?”
商秀珣神色微微一變,秀眸變得又明亮又銳利,盯了她好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的東西也不少。”
陰竹毓把盤往前一遞,道:“別囉嗦了,你可以吃飯了。”
商秀珣目光落到被困的手腳上,裝模作樣掙扎幾下,苦笑道:“我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吃?”
陰竹毓沒好氣道:“你的真氣已經恢復,小小的繩子能綁得住你?快吃吧,吃完就可以走了。”
商秀珣臉色古怪,真弄不清眼下到底是個什麼狀況,道:“這是什麼意思?”手腳的繩索倒是應聲而斷,順手接過方盤,右手更是麻利地抄起了筷子。
陰竹毓聳肩道:“事情已經很明朗了,當然是我們父女殺了闢守玄,救了你一命,可惜逃了林士弘。”
商秀珣感覺一切只能用峰迴路轉來形容,訝道:“你們不是一夥兒的嗎?又爲何要救我?”
陰竹毓道:“準確的說是我要救你,我父親是被迫的。”
“啊?”
商秀珣覺得腦子快給繞暈了。
陰竹毓道:“想必你能看得出來,我的武功並不高明。”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在她身上巡視了幾遍,卻看不出她的深淺來,像是不諳武功,又像是深不可測,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道:“或許吧。”
陰竹毓道:“但我燒得一手好菜。”
商秀珣嚐了一口,眼睛就在那一瞬間陡然之間放大!
那看上去尋常普通的菜餚,一口進入她的嘴巴里面,所有的味道突然之間沿着她的舌頭邊緣化開,每一分的調味恰到好處的從她的嘴巴里面分散出去,然後沿着舌頭的神經絲絲脈脈的傳遞過她的全身,微微有一點辛味,但是卻帶着辛味過後的入味,鹹酸的調料,勾引着她的味覺,消失在喉嚨裡面以後,舌頭上下整張嘴纔有一種銷魂而意猶未盡的味覺。
陰竹毓看着猶如錶情被定格的商秀珣,臉上笑意如夏花綻開,道:“我做的菜怎麼樣?”
商秀珣把那口菜嚥下,又舔了一圈櫻脣,意猶未盡地驚歎道:“我生平從未吃過這般美味的菜!”
陰竹毓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拿手的卻不是做菜。”
商秀珣又夾了另一樣菜到自己嘴裡咀嚼,納悶道:“你還有造詣比做菜還要高明的長處?”在她看來,陰竹毓的廚藝已然登峰造極,堪稱宗匠。
陰竹毓道:“其實,我更擅長下毒。”
商秀珣表情再度定格,這口菜真不知該不該繼續吃下。
陰竹毓笑道:“放心吧!這裡面沒毒。”
商秀珣聞言將菜下肚,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在闢守玄師徒的飯菜中下毒,逼你父親不得不與你站到了同一戰線,這才殺了闢守玄,逃了林士弘。”
陰竹毓道:“基本正確。”
商秀珣一對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額現了幾道漪漣般的嬌俏淺波,道:“這麼說還有不對的地方?”
陰竹毓道:“試問以闢氏師徒的精明謹慎,如何肯單獨吃飯?中毒的自然是三個人,只有我百毒不侵。”
商秀珣道:“你還沒有說明你爲何要救我。”
陰竹毓道:“因爲你是商青雅的女兒,就這麼簡單。”
商秀珣似懂非懂,道:“你父親呢?”
陰竹毓道:“當然是追殺林士弘去了。”
吃罷,商秀珣伸了個無此動人的懶腰後,站了起來。
兩人出了茅屋,商秀珣這才知道此地已是郊外,天色雖有些晦暗,但可看出已是旭日東昇,上午時分。到了小溪旁一堆沿溪散佈的大石處,她停了下來,輕嘆道:“坐吧!”
兩人各揀塊平滑的大石坐好,陰竹毓道:“你已經安全了,難道還有心事?”
商秀珣輕聲道:“是啊,此刻我有件心事猶疑難決。”
陰竹毓道:“說來聽聽。”
商秀珣道:“我在想自吃了你的菜後,從此吃別的飯菜都味同嚼蠟,那該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
陰竹毓目瞪口呆。
商秀珣正容道:“所以本場主鄭重決定,我要聘你到牧場任我的專職廚師。”
陰竹毓整理下鬢角的髮絲,道:“你這是在徵尋我的意見還是正式下達通知?”
商秀珣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又掃視了她幾遍,平靜地道:“有區別嗎?這樣豈非正合你意?”
陰竹毓像給她看穿,兩手一攤道:“你贏哩!”
她想起對她的背叛未置一辭的天后,想起正追殺林士弘的父親,想到她塞給他的那枚解毒藥丸,驀地有種想笑的衝動,心道:“父親呵,做錯了選擇就要付出代價,你懂的!哪怕你是爲李玄霸和楊俊逼迫的!”
此時城內某處,一箇中年漢子正仆倒在地,七竅流血,一隻手卻仍戟指向青天,似乎在發泄着什麼……
他旁邊的牆上,釘着一個灰衣男子,三十餘歲,一劍洞穿了他的心臟,血已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