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後,待聞風而動的突厥快騎趕到。車隊裡刀手與老闆默默的收拾着凌亂的東西,任誰都沒有多朝這邊看一眼,幾名傷者由着別人裹着傷口,巨大的疼痛雖使臉上的青筋崩現,但都咬緊了牙關哼都不哼一聲,加上地上的斑斑血跡,一股蒼然之感撲面而來。
突厥快騎冷冷的看了這些人,絲毫未被這裡的氣氛所感染。當中一騎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爲何與人打鬥,難道不知這是聖山嗎?”
“滾,都給我滾!這就是你們的聖山,這就是你們的王地!被人欺到如此的地步,還有臉過來!你們這些個天殺的突厥人,都與我滾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車前站起一人,胸前手彎裡橫抱着一具屍體,二眼噴火的朝這邊吼着,轉又低了頭瞧了死者的臉軟軟的說道,“傻蛋,你這個蠢貨。明明知道這一路上危機四伏,可爲何到了這該死的地方放鬆了自己,難道說,你真信了這些個醃臊貨的話,有聖山的保佑就得平安?傻蛋你錯了,大錯特錯,錯的丟了一條性命!”又是淒涼的一笑接着道,“你不是想穿新衣嗎?好,五哥讓你穿,這麼多的兄弟之中,如今也只有你能穿的上。”扭頭喚了風六,“老六,把傻蛋的那件新衣拿過來,讓他體體面面的去隨了先走的兄弟。”將屍體放在地上,接過默默無言風六所遞過的新衣,輕輕的蓋了上去,半跪了說道,“都是五哥不好,那陣子說了你,你要怪就怪了五哥,五哥現在給賠不是了。”忽爾全跪了,低低的哽咽了幾聲後仰天大聲的叫道,“傻蛋,五哥送你!”
車隊之人齊齊的跪倒,面朝的南邊喊道:“兄弟,哥哥們送你回鄉!”
悲憤的喊叫帶來無盡的傷感,如水紋盪漾一般擴散到遠方。車隊裡與突厥人騎下的馬匹被驚的倒退了一步,擺頭嘶嘶而嗚。
突厥人彷彿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擦的一聲齊齊將腰間的彎刀抽出,只等令下就要將這羣辱了自己,辱了聖山的唐人砍殺。而百夫長卻是擡手止了受了羞辱的衆快騎,默默的搖了搖頭,又朝後擺了擺手令道“退”,這一隊快騎轉了馬頭朝別處奔去。
“呸!”風五朝突厥的背影吐了一口。
風六紅了眼珠過來幫着將傻蛋的屍體用麻布包好,有些啞着嗓音說道:“五哥,你倒是說說。我們這些人倒這裡究竟爲了什麼?爲了家主?還是爲了大唐?還是爲了那人!還是那句話,我受夠了,還是那句話不想再做如傻蛋一樣的棋子,我也要將別人當成自己的棋子。五哥,該是下決心了!”
“我知道。老六,你莫要說了。如今你我還是這局棋中之子,那不妨先走完再說。如是有命回去,我風五自是隨你!”風五反手按往了風六的手,緊握了一下,又慢慢的放開,起身將屍體抱了起來,放在了板車之上。用眼掃過看着這裡的衆人,跳在車轅之上大聲說道,“諸位兄弟,你等皆有兄弟姐妹、嚴父慈母、嬌妻愛兒。爲了一些養家的錢帛,拉攏親友,結伴兄弟聽隨我等之令來了這大漠。這一路之上的流血爭鬥你們也都看到了,有十數名兄弟相隨而去,對此我風五有愧於心。這些天來,我等拼殺在一起,生死與共,雖不是骨肉之親卻勝似親生之兄弟,我風五在此立誓,如我在世一天必當與諸位同甘苦、共富貴!如是違了此誓,定爲天之不容,讓我風五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衆兄弟,你們可願同我誓死相隨?”
風六也跳了上來,指了風五對衆人喊道:“諸位兄弟看到了嗎,這就是我五哥風五。這就是俠肝義膽的風五,這就是勝似兄長的風五!我風六立誓同五哥一同赴死!”
“五哥,我黑虎願意!”
“我李澤永隨五哥”
“......”
“好,即是諸位兄弟看的起我,那我風五就率兄弟們闖出一個大好的前程!”風五長揖了一禮。
衆人齊齊回禮:“五爺言重了。”
車隊後面遠遠的跟着幾人,其一人說道:“老是這般的造些小事,真是憋的慌,還不如撲上去殺個痛快!這幾日咱們兄弟花了多少錢財,做了多少小人,又低三下氣的抹了多少臉面!我馬六真是受夠了!”
“呵呵,如不借了別的人手還能如何?就你我這幾人還想撲上去拼殺,馬六,你難道忘了五兒是怎麼死的!雖是那賊子偷襲在先,讓五兒失了先手,但能在幾個照面將五兒殺死,可見功夫有多高!不說別的就說前邊的風五與風六,他們哪個人你能斗的過,你撲上去難道不是去送死嗎?要知道去歲,我們可是四傑鬥一個風六都難分了高下!”
馬六不作聲了,將腰間的刀柄握的嘎嘎直想,甩手從箭壺裡扯出一支箭來用力的折斷,甩了臉去,眼圈已是紅了。
“齊三哥。五兒那件事,馬六是最爲難受的!看着自家的兄弟在眼前被人殺死,他,他能活了下來不去自己做了斷就難得了,爲的就是想報了此仇。齊三哥,你言重了。如是這樣下去,他心中必有怨氣。”田老四驅馬去扳馬六的身子,馬六卻是打馬跑了出去,嘆氣搖頭緩緩跟在齊三之左,幽幽的說道。
齊三嘆了一聲,拍拍田老四的肩頭道:“我何嘗不知這些,我就是怕這馬六一心尋死纔出重言去刺激,好保了馬六一命。馬六心裡如是有怨,就讓我齊三擔着,總比送死好些。”
“齊三哥。你這般做可是用心良苦,爲何不明明白白的與馬六說個清楚?”
齊三苦笑道:“說了清楚,馬六就找不到了方向,整個人就會讓仇恨垮掉,廢了。這是我不願看到的。”
“齊三哥,你真是辛苦!”田老四忍了話頭將頭低下不語,許久從懷裡取出一件布偶,癡癡的看了幾眼,狠了心遞給齊三紅了眼笑道,“有三哥這樣的兄弟,夫復何求!呵呵,兄弟有事需麻煩齊三哥,如是此次有命回來,我親向你討回,如是回不來就請三哥與我捎回青州老家,見了我家娘子就說我出遠門也許這輩子都沒指望了,讓她與母親商議着另嫁吧。
“老四!莫要這樣,你這無非就是在安我的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這託負之事,你另尋他人吧。話又說了回來,誰能料定生死,哥哥也要求了你。如我不在,你家嫂嫂日後恐要多煩了你些,如不嫌她色衰人醜,也可收在房裡。還有我那二子,你願撫養願過繼同族,與他們一條活路即可。”齊三將手中的布偶扔回了田老四手中,仰了頭別過臉去說道。
田老四將布偶緊緊的握在手心裡,用力的捶着自己的前胸,莊重的說道:“你我兄弟就此說定了,如一人不在,另一人之子視如已出,另一人之妻視如已嫂,另一人之父母視爲親生。如違了此意,天地不容!定讓五雷轟頂,萬馬踩踏!”
“嗯,你我頭頂黃天在上,腳下之處大地爲證!”齊三伸了右掌與田老四相擊三下,二人大笑相隨而去。
身後幾人相視一見,齊齊點頭,默然互相擊掌過後,拍馬緊緊相隨。
過後不久,從地上忽鑽出一人看了遠去的人影點頭讚道:“風五、風六皆是人中之傑,齊三、田老四、馬六均爲義薄雲天!”
“柳師哥,怎麼麼贊起他人來了,難不成我吳師哥不如他們嗎?”嬌柔聲音從背後傳來。
“師妹!你這一心放了吳天身上自是看不到他人的好處。莫要小瞧了這世上的每一人,這裡不乏有英雄之輩!”柳思成回過身來看着,站在身後不動,任由吳天小心的拍打身上土的小師妹說道。
小妹妹將吳天的手握住,放在臉邊,幸福的笑道:“我的心放於吳郎身上又如何?誰讓他是我的夫君。反正我是不管,只要吳郎陪了我,我就生死相隨,永不離棄!”
吳天現在哪裡像個有名的遊俠,如今分明是個情癡之人,一手環了師妹的腰間,長身而立,自是衣衫飄飄,滿眼柔情的瞧了師妹道:“莫讓柳師哥笑話了,盡說些沒羞的話。你之心意難道我不懂,爲何還要說了出來?這次如是回了門中,我去與老爺請求,將以往的功績算了,那些賞下的錢財也是不要,只是準了你我脫離門裡,從此自在逍遙,天地隨意快活。到時再生養一雙兒女,你於家中操持,我在田間耕作,幽然似神仙。”說罷,深深的聞了一口娘子的體香,有些陶醉的閉了眼。
“嗯,郎君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做娘子的自當相隨。”師妹眼中憧憬着美好的未來,將身靠了吳天的身上,低聲的喃喃道。
柳思成看了這眼前恩愛的一對,先是極爲歡喜,卻又思緒一轉,想起那位遠在天邊的可人兒,心中一陣酸楚,轉了身坐向了南邊,癡癡的望着。“小荷,你近來可好?可知有位癡情之人在每日在念着你,想着你嗎?”
春風難度,鬱督軍山外,一抹相思讓人淚眼。
昔年驚豔,蜀山雲州際,幾載守望哪能了卻。
堪是難消癡情處,坐等秋花又一年。
今夕見,已是人婦,夢裡還是那年芙蓉面。
唉!天地之際莫相憶,回看黃昏月,已是淚泣難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