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二年二月,薛楚玉謫降左羽林將軍、受封汾陰縣伯,去幽州節度大使。幽州長史、幽州節度副大使張守珪遷大使之職。李揚聽聞後回去告了朵兒,朵兒卻是爲薛嵩擔起心來。安慰了少許便哄着讓娘子入了午睡,李揚搖頭又與長安裴耀卿去了封書信,讓其照撫一二。
十八日接上敕,寒食、清明,四日以假,李揚騎馬與家人共乘大車六輛,前護執衣六人後有白直六人,又伴劉一等六家僕,並李蒼頭騎驢去遠郊踏青而行。
壽昌城此間往南十里有澤,同其名曰壽昌澤,又稱渥窪池水,方圓有一里,深不可測,投石以內,通通而響,取長桿直入沒頂未能到底,李揚與衆人皆是驚歎不已。
遊者若干,皆爲攜妻、兄弟、契友而來,隨臥於池邊,飲酒就冷食而高聲談論。見李揚人等紛紛起身施禮相迎,李揚一一回禮,走於清淨之處,紮下營來。
衆妻妾下車緩步漫走,用手鞠水洗面,大呼冰冷凜骨,一時之間鶯燕之聲大作,惹得旁人盡朝這邊看來。
李揚有感立了池水之邊道:“今日清明宴,佳境惜芳菲。搖揚花雜下,嬌囀鶯亂飛。綠渚傳歌榜,紅橋度舞旗。和風偏應律,細雨不沾衣。承恩如改火,春去春來歸。(唐,張說,清明日詔宴寧王山池賦得飛字)”嘆道,“只是張相公已逝,獨留下了讓人悵然的心緒。”
“大郎,你快些過來。”小荷笑盈盈的喚道。
李揚剛想過去,就聽大道之上有馬踏來,衆人看過是幾騎狂奔,見其面色匆匆不知爲何所急。
不一會,縣丞趕過尋了正在與劉一等人蹴球的李揚,用眼瞧了小荷等女,偷偷的嚥了口水,遂對李揚正色道:“明府,北庭劉都護遣人入長安,途經壽昌縣,我等可是要接待?”
“即是上官遣使來至就從庫府裡用錢便是了,等本縣午時回去自會見他們。”李揚不想早早的這般回去,見衆妻妾玩的興致高漲,不忍留去。只在心是暗道,真是掃興!又與縣丞笑道,“老哥今日辛苦,午時可要多飲幾杯。”
縣丞哭笑不得,這少年縣令又在開了玩笑,這隨意慣了連鄉間的俚話都學了去,私下老哥的叫着,雖是親熱些但畢竟是俗話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你當是老農也就罷了,可自己也是有品級的職官,真是讓人的牙根癢癢,恨不得朝李揚那得意的臉上打上一拳又呸上幾口方纔罷了。於是也在嘴裡哼哼着,你這小子,你這小子,便打馬回去了。
見縣丞有些不捨的離去,李揚用手擦了擦臉,將劉一喚過:“你去瞧了是些什麼人,回來告我。”
“老哥?呵呵,可真是貼切的很。”李揚自語道,見茉莉調皮,用水去揚了侍立在小荷身側的秋娘,將個秋娘不知是驚的還是被冰的,跳起尖聲而叫。秋娘不甘落後,也捧了水去淋茉莉,這下可好,衆女嘰嘰喳喳的的嘻鬧在一起。不由的心裡興奮想到了小時的頑皮大叫道:“看我來也!”攏了袖子上去將茉莉抱住說道,“來,淋她!”
梅子,春桃等幾個丫頭見此紛紛上來佔便宜,頓時將二人淋了個透徹。
“老爺!”一聲嬌聲叫起,李揚茫茫而看,卻是小荷有些臉紅的瞧着自己,又見朵兒與太真躍躍而試的樣子,再瞧了柳葉兒與喀秋莎眼裡分明是嫉妒的神色,這時卻又感到懷裡的溫軟,低了頭看茉莉,這美人渾身與自己就像赤身相對一般,早已羞得將頭深深的埋進自己的懷裡,頓時臉上便發起燙來,訕訕而道:“我,我忽想起還有事情要辦,你們先玩耍。”想要推開懷中之美人卻是又入手軟滑,正巧將小娘子的胸前要害摸了個正着,這聽叮嚀一聲輕呼,茉莉已是站不住身子,軟軟的沒了力氣,伸手將李揚緊緊的抱住。
這下李揚只想找個地縫鑽了進去,不用想如今小荷等女皆是有了將他痛打的心思,忙將茉莉抱起跑到一輛馬車旁邊,放了進去。回過身來回望一眼,就見小荷等女傷心、痛恨以及哀怨的眼神朝自己看來,眼瞅着諸女將要暴發,忙低頭如做錯事的孩童一般,小聲的求道:“娘子,爲夫不敢了。”
“妹妹!我們回去!”小荷深呼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憤懣壓下,滿眼憋淚的哽咽說道,說着淚已是流下。
衆女默默不語,也不理李揚,自上了車而去。
“老爺,該回去了。”李蒼頭心裡暗笑,過來喚道。
“哦,回吧。”李揚往四周看了一下,遊人雖未有驚訝之色,但也覺得極是彆扭,當下低了頭回道,“回吧”
回了縣治,劉一也趕了進來伏耳道:“老爺,小的已是打探清楚了,是北庭都護劉渙遣了軍中的鎮將護送名叫何羯達的粟特何國人去往長安面聖,這再想探的深入些那幾人的口氣着實的緊扎,未能知道。”
“哦,知道了。何國?那不是歸順了白衣大食人麼?”李揚問道。
劉一搖頭不知,指了旁邊的李蒼頭未意。
李蒼頭過來說道:“是老爺,何國昭武諸國之一,高宗皇帝永徽年間以其地爲貴霜州,曾有質子受封廬江郡公。大食來犯,於明慶(顯慶,避諱李顯)年後,改習大食法後歸順大食呼羅珊總督管轄。”
“原來如此,看來必有大事,等午時待本官過去瞧瞧。”李揚並不放在心上,隨意的說道,“你們二人這些年也辛苦了,這幾日不必老是守在這裡,可換着出去玩耍。”
李蒼頭含笑搖頭直說老朽,劉一卻是憨憨道:“還需回去陪了娘子。”二人便退下了。
內宅之中,遣退了丫頭,小荷沉着臉與朵兒等人說道:“如今這事已是出了,千堵萬截的怕出了差錯,但還是沒有勝過天去。你們幾個也說說,該怎麼辦?是將她逐出門去,還是任其發展,日後成了我等的姊妹?”
“阿姊,依妹妹的意思,逐出去是最好。”太真急急的說道。
“太真妹妹說的極是,還是逐出的爲好。”朵兒也道。
喀秋莎卻是小心的說道:“這怎能都怨在了茉莉的身上。再說了,今日之事卻是老爺與我等玩的興過了頭,哪裡還能注意了這些。要說茉莉沒存了這等心思,就是存了,看在她好是可憐的份上,就饒過吧。回頭奴家去和她說說,讓她自重些,搬出這裡,去做些粗苯的活計,阿姊,你們看可行否?”
“妹妹,不是我說你,你太善良了,哪裡知道世人的惡!爲今之計還是趕出去的好。”太真又道。
喀秋莎朝朵兒求道:“二姊,她是你房中之人,你是知她是什麼人的。人是調皮了些,可萬萬是沒有壞心眼的,今日只是巧合罷了。”見朵兒不開口,又去與小荷說道,“大姊,你的心是最善了,她這般小小的年紀被趕了出去,除了爲娼哪還有活路可尋?又道去歲,千里迢迢的從外面逃了回來,這足以可見茉莉的心。奴家求諸位阿姊與她一條生路。”
“唉!留她也是不難。不若這些,與他在部曲裡尋戶人家嫁去算了。”太真接着說道。
柳葉兒這次卻是開口道:“不如先問過茉莉與老爺再說。要說茉莉這丫頭的人才是極美的,隨便讓旁人糟蹋了真是於心不忍。性子雖是野些,但調皮的份大。看身契之上是有十三了吧,再細想下,我那時也不過是整日的騎馬貪耍,想想到是好笑。”
小荷小聲的咳嗽一聲,諸女皆是看了她,心道自己說了再多也是無用,做主之人還需是正妻。
。就聽小荷緩緩而道:“還是問過再說!”,便知有了主意。
將換過衣裳的茉莉叫了進來,茉莉卻也不是戰戰兢兢,朝諸女施禮道:“給諸位奶奶見禮,”
小荷冷冷的問道:“茉莉,你來李家已有幾月了。”
“回大、奶奶的話,除去近二個月被擄去,差不多有五個月了。”茉莉乖巧的說道。
“七個月了,可真是一晃眼的功夫。茉莉,我有話問你,你可如實的說。”
“嗯,大、奶奶,茉莉知道。”
小荷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是否喜愛大郎?”
“是!”茉莉說道。
“真是不知羞恥!”太真小聲的說道。
茉莉接着說道:“諸位奶奶,茉莉喜歡便是喜歡了。如是奶奶們要依着家法降罪,要打要罰說出便是了,奴家都認了。”
“茉莉不得無禮!”朵兒喝道,“好好的聽大、奶奶說些什麼?”
“是,請怨茉莉無禮。奴家不過是將心裡的話說出來而已,奴家就是喜歡老爺,就是打死了奴家,奴家也是要這般說的。”茉莉挺起了胸膛,因爲激動而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茉莉,你莫要說了。”喀秋莎急得掉下淚來。
太真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了別處。
小荷皺着眉看着几上的茶杯,又看了衆人焦急的眼神,忽笑了道:“這是好事,爲何妹妹們都愁着臉?”將手伸出,喚道,“茉莉,你過來。”
茉莉慢慢的走了過去,緩緩跪到小荷的跟前道:“茉莉知道家有家法,無規矩不成方圓,讓奶奶們驚着了也爲難了,該怎麼處置都行。但奴家無悔!”嗑了個頭,起來時額上已是發了青。
“說些什麼,起來。”小荷將茉莉拉起,握着發抖的小手說道,“今日我做主了。茉莉從今兒到我房裡來,告訴下邊的人日後就稱作大姐。如是能爲李家開枝散葉,便納進門裡排在五房之下。此事就這麼定了,你們還能別的要說的嗎?”
衆人大驚齊叫:“阿姊!”,茉莉哭聲道:“大、奶奶!”
“無事便下去吧,順便讓秋娘到前邊一趟,讓大郎回來。”小荷擺手,將衆人散去,獨拉着茉莉的手不放。
見諸女走遠,小荷輕笑道:“茉莉,如今你是我房裡的人了,凡事要多替我着想纔對。”
“是,姐姐。”茉莉心中也不知什麼滋味,只是不住的哭着。
“你下去吧,今日是十八,大郎應是到我房裡來,你吃過飯後就早早的候着。”小荷又是交待道。
茉莉羞紅了臉,知道候着的意思,便扭捏不安起來。
“去吧”小荷讓茉莉下去,臉色悲傷起來,用手掩了嘴悄聲的哭起。心裡暗罵着自己,要不是覺着朵兒越發的離自己走的遠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這樣做的,一想起母親安頓自己的話,這心裡便痛苦了幾分,這淚便流的更歡了。
片刻李揚到了小荷的房裡,小荷卻沒有好臉相看,將他挖苦了半天才道:“好了,合着你的意了,妾身將茉莉收到了房裡,今日便是你們的好日子。但妾身可告訴你,莫怪妾身性子軟弱就是隨意讓你來欺負的,主要看在茉莉心裡有你,妾身才鬆了口,你可要好好的惜着她。”
李揚心裡自是高興,也不知怎得,見茉莉這七、八個月越發的水靈,這心裡便如貓抓了一般,但也知道此種情況確是不好,卻是說不上哪裡不對。對於小荷心裡是有愧的,自小而伴說是情深意重也不爲過,不然爲何分別了幾看後,初見於她,自己竟是起臥不寧,夜不能寐的想着她。這娘子一個一個的納進了門,她也無半句的怨言,但李揚知道她的心裡是極不願意的,只是將那絲不願深深的埋在了心裡。不由的將小荷抱在懷裡深情的喚道:“娘子!”
被夫君這樣抱着很好,真想就這樣一輩子如此下去,但又想到這懷裡不知方纔又是抱過誰,心中便有了氣,將李揚推開哭了說道:“就會用這些來哄我!”見門外秋娘快要進門,便擦了擦眼淚道:“妾身的話都與你說了,現在要去看瑤兒,你要是沒事也一同過來吧。”
午時,李揚領了李蒼頭去了驛站來見北庭都護劉渙的遣使,見是正七品上的中鎮鎮將,上前施禮道:“下官壽昌令李揚前來拜見上官。”
鎮將忙閃到一邊回禮道:“不敢,本官庭州神仙鎮鎮將安仁澤。此次途徑壽昌,真是討饒了。”
“將軍不必多禮,即是來了壽昌縣,就當是自己的家鄉好了。下官吩咐了下去,準備了些酒菜,我們邊用邊說。”相讓着進了房裡。
未等茶水上來,於市坊酒樓裡買辦的小使便提了食盒進來,與諸位長官見了禮,將酒菜放好便悄聲的退了下去。
李揚舉了杯說道:“安將軍,那些個兄弟們自有人招待着,儘可放寬心。請與下官飲了一杯。祝安將軍一路順利到長安。”
“謝李壽昌,此去長安不過十幾日的路程,打馬急奔能於三月到達。李壽昌如有什麼可讓本官相捎之物,就儘管開口。”
李揚回謝:“呵呵,謝過將軍了。揚自來壽昌已過三載,如是平安的話,明年便可調任他處,到時有空暇定去將軍那裡看看。”
“那裡都是沙漠,哪裡有壽昌這邊好,大片的綠州相連,商隊往來繁忙,比之內陸之地也差不了許多。李壽昌,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呵呵,不說這些了。下官問將軍一件事情,不知將軍這是長安做何公幹?”李揚小聲的問道。
那安鎮將左右看了一下,小心的回道:“哼,還能有什麼好事情,告密!”又是一付大家都明白的樣子,笑笑道,“自太宗皇帝此後,這種事情就見怪不怪了。”
“這倒也是,看樣子將軍對此種行徑也是有所反感,下官真是尊重將軍的人品。”
“李壽昌你莫要挖苦本官了,只不過這此去長安卻不是我大唐的人,是個番人。粟特何國的人,李壽昌聽聞過吧,就是早早的投敵大食那邊,反過來咬了大唐的那個何國。哼,也不知都護是如何想的,竟然會相信這種小人,真令屬下們心寒。”安鎮將惱道。
李揚急忙去止話頭道:“此些可不敢說了,安將軍,這事自有聖上和相公們去看,我等還是喝酒的爲好。”
安鎮將卻是拍案說:“心裡難受喝再好的酒也是有些不快。來,李壽昌,你等下,本官去給你找個人來,讓你來看看這廝的醜陋模樣!”
“將軍,將軍!”李揚急叫也沒能將人叫回,不由的笑笑輕道,“真是個性情的郎君。”
不多時,屋門被推開,安鎮將一隻提了一個人的後領進來,往地上一拋與李揚說道:“看看這廝的模樣,這便是上長安的何某人。”
李揚正欲看去,就看到一雙惡毒的眼睛從地上盯了過來,給人極爲不舒服,就如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不禁的了個冷戰。此人個頭中等,體態略胖,但手臂卻是極短,攏與腹部。耳大眼小,胖胖嬰兒臉鑲着一隻蒜頭鼻,大口,闊下巴,整個頭顱安在粗壯的項間,捲毛發碧眼珠,身穿一件白色的粟特袍,只是袖口處繡着一隻銀色的狼頭,不去細看卻當是一隻展翅的雄鷹。
此人見炕上小几旁坐着一位少年郎君,瞧着坐態四平八穩,但又從中透着一股懶散的味道,便心知必爲貴客,於是從地上爬起滿面堆了笑道:“鄙人何國商賈何羯達,不知少年郎如何稱呼?安將軍可是與你說起過我?”